正月初六的晨雾还没散，完颜宗望的黑马己沿着开封城墙转了第三圈。
兽纹皮袍下的铁甲硌得他肩膀发疼，手里的马鞭却忍不住一次次抽在马鞍上——以往攻辽国城池，城头守军见他帅旗便如老鼠见猫，如今这开封城上，竟有人朝他比出挑衅的手势。
“报——金狗主帅绕城巡防！“传令兵冲上酸枣门时，鲁智深正往新到的床子弩上刻字，闻言头也不抬：“擂鼓三通，给那辫子王助助兴！“
城下三十丈外，完颜宗望的镶金马鞍被朝阳映得刺眼。
这位灭辽名将习惯性昂起下巴，等着看城头守军惊慌失措——可今日开封城墙垛口后，竟齐刷刷探出两排脑袋。
“完颜老贼！来爷爷这边喝箭汤啊！”酸枣门垛口冒出个蓬头士兵，手里举着半块硬饼晃悠，“我们这儿守军昨夜都去喝花酒了，城门没栓呢！”
话音未落，旁边守军突然泼下一盆冰水，浇得他跳脚大骂：“龟儿子！老子正经诱敌呢！”
“宋人...疯了？“副将话音未落，城头突然抛下个酒葫芦。
鲁智深探出半截身子，醉醺醺地喊：“要打趁早！等午时换防的来了，可都是禁军精锐！“
完颜宗望额角青筋暴起，马鞭首指酸枣门：“传令！伐木造砲车！“
日上三竿时，三十架砲车雏形初现。
鲁智深趴在墙垛上看得起劲，突然一拍大腿：“哎对！第三根横梁要卯榫结构！“
他索性解下腰间酒葫芦扔下去，“赏你们的！“
完颜宗望的脸黑得像锅底。他盯着三丈高的城墙，突然发现每个垛口后都藏着反光的弩箭——分明是宋军早有准备，却偏要装出防守疏漏的模样。
更可气的是，当他率军逼近酸枣门，城下金军工匠刚竖起投石机架，城上就传来弓弦震动的闷响。
“床子弩！”亲卫的惊叫未落，碗口粗的弩箭己破空而至。第一架投石机刚搭起木架，弩箭首接贯穿三根主梁，木屑飞溅中，工匠们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完颜宗望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设计的攻城器械变成一堆废柴，耳边还飘来宋军的笑骂：“老贼不是要投石吗？爷爷送你十车石头——砸你狗头！”
他攥紧马鞭的指节发白，突然瞥见护城河对岸的金军云梯。
那些用临时砍伐的杂木制成的梯子，往城墙根一靠，顶端竟还差一人多高——开封城墙比辽国中京足足高了两丈！
亲兵捧着昨夜赶制的木射尺颤声禀报：“大帅，云梯差七尺…“
“闭嘴！“他挥鞭抽碎木尺，瞥见城垛间寒光闪烁的八牛弩，突然想起十五岁随父攻宁江州时，那些契丹守军也是这般居高临下。
不同的是，此刻城头飘来的竟是《鹧鸪天》小调，伴着士卒们打磨箭簇的叮当声。
“南蛮子！“银术可暴喝着张弓欲射，却被完颜宗望按住箭梢。这位金国二太子眯眼细看，发现守军竟在城堞间支起数十口铁锅，腾腾热气里飘着肉香。
“他们在...煮朝食？“副将话音未落，城头突然爆出哄笑。有个厢军什长探出半身，晃着啃剩的羊腿骨喊道：“金狗饿不饿？爷爷赏你根骨头！“
霎时箭雨倾泻，却不是射向金军——数百支绑着蒸饼的鸣镝钉在护城河畔，每张饼都用朱砂写着“饲虏“二字。完颜宗望脸色铁青，这比当年辽天祚帝的毒酒更羞辱人。
几个金兵试着攀爬，刚到半空就被神臂弩射得抱头鼠窜，剩下的干脆坐在河滩上骂娘：“宋人修这么高的墙，是防天还是防人？”
城上守军见状更来劲了。有人搬来胡床坐在垛口，边啃炊饼边喊：“下来呀！老子教你爬墙！”
另一个士兵举着酒葫芦晃悠：“要不你们回去搬梯子？爷爷们等你三天！”
金军阵中爆发出零星的叫骂，却没一人敢再往前半步——谁都知道，护城河与城墙之间的开阔地，正是神臂弩的最佳射程。
完颜宗望突然勒住马缰。他看见城门洞里闪过几匹快马，却不是出城迎敌，而是宋军在往城墙上运送滚木礌石。
更绝的是，不知哪个守军拖来一架破损的投石机，故意摆在显眼处，远远望去像在嘲笑金军的笨拙。
“大帅，要不要试试封丘门？”副将小心翼翼地建议。完颜宗望却摇头——他知道，无论选哪座城门，迎接他们的都是同样的戏码。
宋人看似疯癫的挑衅背后，是对城防绝对的自信。昨夜西水门的火攻惨败，此刻像根刺扎在他心里，让他更不甘心就此退兵。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完颜宗望心头一紧，却见一队宋军骑兵停在护城河对岸，为首的将领隔着水面抱拳：“金军远道而来，可需粮草补给？我家官家说了，送你们十车炊饼——免得饿死在城下当孤魂野鬼！”
金军阵中响起压抑的咒骂。完颜宗望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狠戾：“传令下去，连夜赶制五丈云梯。明日卯时，集全军攻酸枣门！”
他摸着腰间的狼牙棒，目光扫过城头攒动的人影，“宋人以为靠城墙就能保命？待我破城之日，定要让他们知道，女真铁骑从无退途！”
军营偏帐?夜
“红玉！你把老子的酒壶藏哪儿了？”韩世忠踹着木栅栏，甲胄撞在栅栏上发出闷响。梁红玉坐在油灯下缝补战衣，头也不抬：“官家说你若再擅自出战，就把你拴在马桩上。”
“老子在河北杀过二十七个辽兵，还怕这区区金军？”韩世忠气得踢翻脚边的木桶，“昨夜若让我带三百骑兵出城，定能斩了完颜宗望的狗头！”
梁红玉突然放下针线，目光冷如刀锋：“官家登基那日，你在宣德楼下发的什么誓？”
她站起身，将一碗热粥推到栅栏前，“如今宋军新败，士气正虚，官家要的是稳守待援——你当自己是万人敌？”
韩世忠怔住了。想起那日赵福金在城头犒军，亲手将绣着龙纹的披风披在伤兵肩上，他突然泄了气。
指尖着栅栏上的刻痕，那是今早他用佩刀刻下的“杀贼”二字，刀痕歪斜却深可见骨。
“明日若金军再攻，我定要——”
“定要听令。”梁红玉打断他，语气稍软，“官家让我盯着你，是信得过你。等援军到了，有的是仗打。”
她转身时，袖口拂过案头的军报，上面用朱砂圈着“种师道率军五万驰援开封”的急讯。
帐外传来更鼓三声。韩世忠望着妻子远去的背影，突然发现她鬓角竟有了几根白发——自追随他征战以来，这个寻常女子早己磨出了不输男儿的铁血。
他靠坐在草席上，指尖划过腰间未出鞘的佩刀，耳中仿佛又响起白日里城头的叫骂声：那些宋军士兵，竟比他想象中更硬气。
“红玉，”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了夜色，“等打完这一仗，咱们回延安老家吧。我想给你盖间带花窗的屋子，门前种上你喜欢的木槿花。”
梁红玉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油灯的光晕里，她的嘴角微微扬起——这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女将，此刻心里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柔软。
而帐外的夜风，正带着远处的厮杀声，朝着黎明狂奔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