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金军三路压上！”
李纲攥着垛口冰棱的手掌渗出血丝。西水门城墙上，一千神臂弩手拉弦声如蝗虫振翅。
他忽然想起政和八年殿试策问，官家出的题目正是《论强弩与王道》。
“放！”
箭雨泼天的刹那，河对岸金军牛皮盾牌炸开木屑。
有个契丹射手被三支弩箭贯穿眼窝，尸体挂在船舷的模样，像极了李纲书房里那串风干的山楂。
“将军！西侧火船！” 副将嘶吼混着铁器相撞声。
李纲转身时官靴在血冰上打滑，望见那艘漏网火船距水门仅剩三十丈 —— 船头绑着的震天雷被火舌舔舐，引线火花比上元节的灯山还要刺目。
韩世忠马鞍挂着第七颗首级时，听见城门铰链的吱呀声。三百威武军黑衣玄甲，沉默如宣德楼下的石狻猊。
领头校尉抛来的钩镰枪擦着他耳畔飞过，将正要攀船的渤海武士钉在桅杆上。
“韩某的人头值千金？” 他大笑着劈开拦路盾阵，枣红马纵身跃上兵船。
船身倾斜的瞬间，虎头枪贯穿两个女真力士的胸膛，血瀑染红了汴河浮冰。
韩世忠反手将最后一个金兵踹进河底，突然想起三日前官家说的话：“良将当死在开疆时，而非守城日。”
“放肆！”
赵福金鎏金护甲扣在韩世忠肩头，力道大得能捏碎琵琶骨。
御书房内二十盏仙鹤烛台齐齐爆响，李纲这才发现女帝赤足踏在《幽燕堪舆图》上，足底还沾着西水门的血泥。
“朕说过不许你出城！” 女帝扯散盘龙髻，玉簪划过韩世忠脖颈留下血线，“威武军另有重用！”
韩世忠盯着滚落脚边的金军腰牌，上面完颜宗望的狼头徽记被劈成两半。
他忽然单膝跪地，托起那支射穿前军指挥的鸣镝箭：“臣用项上人头担保，三日内必取完颜宗望……”
“完颜宗望朕另有用处！” 赵福金突然抓起案上虎符砸向沙盘，幽州城模型应声而碎，“传旨：明日犒军用金贼首级摆酒，让那群文臣给朕数清楚 —— 少一颗，就用他们的牙补上！”
屏风后突然传来瓷盏碎裂声。
春夏哆嗦着收拾满地瓷片时，听见女帝对李纲低语：“把战死的辽东汉军葬在牟驼岗，墓碑朝北。”
牟驼岗金军大营。
完颜宗望的狼头刀劈裂案几，木屑溅在跪报的斥候脸上：“三千先锋两个时辰覆灭？就是三千头猪，宋军也抓不完！”
他额间青筋暴起，辫梢的金饰随着动作甩得叮当响。
郭药师旧部哆嗦着呈上染血腰牌：“宋人用冰面陷马蹄，咱们重甲全成了活靶子……”
“住口！” 完颜宗望踢翻脚边炭盆，火炭溅在绣着狼头的毡毯上，“当年攻中京，十万辽军也不过三日破城，如今这狗屁水门 ——”
帐外突然传来通报：“大宋信使求见！”
金军诸将互望一眼，帐内鸦雀无声。完颜宗望擦了擦刀柄上的血痕，冷笑道：“带进来。”
亲兵呈上鎏金信匣，女真文吏刚念出 “大宋皇帝致宗望大帅”，帐内哄笑骤起。
完颜宗望着信纸暗纹 —— 竟是矾楼歌姬常用的洒金笺。
“…… 朕闻贵军南下，实为天赐良机。” 文吏声音发颤，“道君年间谄媚之风盛行，今贵军替朕涤荡浊流，功在千秋……”
笑声戛然而止。女真千夫长攥碎酒碗：“这皇帝骂咱们是扫帚？”
“然狼子野心终难久恃。” 文吏扑通跪地，“后面……”
完颜宗望夺过信纸，女真话骂到一半卡壳 —— 汉文行书突然转成西夏文！他猛砸信匣，羊皮夹层震出第二封信：
「棺椁己备，纸钱十万，待君共赏汴河雪。」
“好个宋朝皇帝！” 完颜宗望猛然捏碎信札，碎屑落在他绣着金线的兽纹皮袍上，“比那道君老儿有种！”
他转头盯着随军汉吏，“去回信，就说本帅明日卯时亲率铁浮屠攻城，教你们见识何为女真满万不可敌！”
西水门城头?寅时。北风卷着细雪掠过女墙，守兵们正围着铜炉啃冷硬的炊饼，忽听城下传来马蹄声。
值夜军校握紧腰刀，却见灯笼光晕里转出一乘青呢小轿，随行者举着 “御前” 金瓜灯。
城头突然响起三短一长的号角 —— 是女帝亲临宣德楼时的《定风波》调。
“是官家？！” 有人失声惊呼，手中炊饼 “啪” 地掉在城砖上。
轿帘掀开，月白锦袍外罩狐裘的赵福金踩着木阶登上城头，发间金步摇随步伐轻颤：“诸卿辛苦了。”
她望向堆在墙角的金军断箭，目光落在某员衣甲破损的偏将身上，“昨夜杀贼几何？”
“回官家，末将斩得女真首级三枚！” 偏将伏地叩首，声音发颤 —— 他从未想过九五之尊会在寒冬夜半亲临险地。
赵福金亲手扶起他，指尖掠过其冻裂的甲胄系带：“城破则亡，城守则生，朕与诸君共守此门。”
她转身示意宦官抬来朱漆木箱，铜锁开启时金光映得雪粒发亮，“按功行赏，首功者赐金五百两，甲士每人赐银二十两。”
城下突然传来胡笳声，悠长而凄厉。赵福金望向金军大寨方向，嘴角勾起冷笑：“他们等不及了。”
她抓起一把碎金，抛向空中：“明日破敌，朕在宣德楼设宴，敬诸位壮士！”
雪花混着金箔落在士兵甲胄上，有人突然捶胸顿足大喊：“护驾官家！杀退金贼！”
呼声像火油般迅速蔓延，八十里城墙此起彼伏的 “杀贼” 声，惊得汴河冰面的夜鸦振翅乱飞。
完颜宗望在大寨里听见这声响，握着狼牙棒的指节发白。
他不知道，那个在信中软硬兼施的宋朝皇帝，此刻正站在最前线的雉堞后，将自己的金丝披风解下来，披在一个冻得打颤的少年士兵肩上。
赵福金正为伤兵裹伤。染血的绷带缠上小卒断腕时，少年突然哭喊：“俺爹娘还在陈留……”
“陈留有姚古的三万西军。” 女帝打结的手稳如磐石，“你守好这段城墙，你爹娘就多三分生机。”
赵福金的狐裘大氅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城垛冰棱折射着残月光华，将她的身影拉长在结霜的墙砖上。
五更时分，巡城老卒王二狗攥着碎铁缩在箭楼。
他蘸着唾沫反复擦拭铁片，忽然发现凹痕里嵌着金箔 —— 竟是女帝护甲刮落的鎏金。
“哥几个瞧！” 他颤抖着举起铁片，“官家把龙甲赐给咱们了！”
晨光刺破雪幕时，八十里城墙响起磨刀声。
炊饼营的伙头军挨垛分发胡辣汤，每碗都浮着指厚的羊肉。有人看见皇城司的马车在瓮城卸货，檀木箱里全是白麻 —— 给守军裹尸的。
赵福金立在宣德楼，看初阳染红瓮城飞檐。她腕间缠着从金使身上扯下的狼尾，轻声哼起前世军歌。
昨夜跪接碎铁的守军，此刻正在西水门擦拭弩箭，那截嵌金的碎铁，己传过二十七双手。
晨光刺破云层时，巡防的士卒发现墙砖新刻小字 ——“张狗蛋守御处”。
往后半月，西水门每块墙砖都刻满名字，最深的划痕入砖三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