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福金的朱笔悬在《东京梦华录》的上元灯会章程上,笔尖的朱砂啪嗒滴落,正巧染红了太原周边的等高线。
她头也不抬地问:“张侍郎,按规矩,朕该见见对方的统军使吧?”
“若照景德年间的旧例,” 张叔夜捧起茶盏,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笑意,“澶渊之盟时,辽主派来的可是宰相韩德让。”
窗户外突然传来禁军操练的喊杀声,惊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李清照适时翻开《武经总要》,指着烽燧图轻轻叹道:“可惜书里没写,该怎么接待阵前讨饭的敌人呢?”
李邦彦偷偷瞄了眼闭目养神的张叔夜,咽了口唾沫说:“金使要岁贡二百万贯……”
“准了。” 赵福金的朱笔落在磁州塘报上,眼皮都没抬一下。
李邦彦喉结动了动,接着说:“犒军需要黄金五百万两……”
“准了。” 女帝的笔尖在完颜娄室的行军路线上点了点,就像在自家账本上画了道勾。
“金人还想要河北三镇……” 白时中急得首扯李邦彦的紫罗公服,三品官服上的蹙金绣孔雀纹,竟被他扯掉了半片尾羽。
阁中突然响起环佩叮当,李清照捧着《金石录》的手颤了颤,夹在书页间的河北舆图飘落在地。
燕青绣着獬豸纹的皂靴及时踩住图纸,这个皇城司头子弯腰时,腰间的银鱼袋露出半截蜡丸。
“他想要三镇?” 赵福金依旧低头批着河东粮草调度折子,仿佛在问今天吃什么般随意。
“是…… 但官家若不愿意,臣等可以再商量……” 白时中话音未落,就被李纲的冷笑打断:“商量?三镇一丢,河北就没险可守了!白相难道想学石敬瑭?”
李清照的素手抚过案上的《金石录》,突然轻声吟道:“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官家,词里的人有骨气,可纸上的字没魂啊。”
赵福金猛地掷笔抬头,眼中的锋芒让李邦彦吓得倒退半步:“准了!”
韩世忠踏前一步,甲胄发出铿然声响:“官家!太原是西军的命脉,当年童贯弃守,害数十万军民惨死,今天怎能再走老路?”
“官家三思!” 武松独臂按刀上前,刀柄上 “天驷监” 的印记正对着李邦彦的咽喉,“末将愿带五百弟兄……”
赵福金不答话,只是把一纸密报推到案前。韩世忠瞥见 “种师道” 三个字,立刻明白了 —— 西军离开封还有几天路程,官家这是要借和谈拖住宗望!
王时雍急忙打圆场:“官家圣明!和谈才是……”
当李邦彦念到 “亲王为质” 时,张叔夜突然重重合上礼典,鎏金铜扣的撞击声惊得梁上宿鸟扑棱棱乱飞,几片羽毛落在鲁智深的光头上,这个曾倒拔垂杨柳的莽和尚,竟脸红得像个大姑娘。
“准!都准了!” 女帝霍然起身,十二旒玉串扫过李邦彦惊愕的脸,“具体细节就交给二位爱卿了。”
她突然把太原模型掷向沙盘,“记得加一条 —— 金使觐见必须行三跪九叩礼!”
李邦彦愣在原地,脑子嗡嗡响。
这和几天前在垂拱殿怒斥主和派的官家完全不一样,那时龙泉剑劈断的案角还摆在尚书省,现在却轻易把祖宗疆土许人?
“官家圣明!” 张叔夜突然高唱,“臣这就去让太常寺准备和书。”
说话间,袖中滑落半幅染血的太原军报,被燕青用脚尖悄悄勾进了袍摆。
李邦彦退出时,看见凌振在调试 “神机铳”,黝黑的铳管泛着幽蓝寒光。他擦着冷汗嘀咕:“粗坯铁器也当宝贝……”
白时中突然停住脚步,御书房里传来零星对话:“韩卿觉得太原瓮城……”“臣己命人挖通暗渠……”
李邦彦猛地扯了扯同僚的衣袖:“听见没?官家要修缮太原城防!”
门内适时传来茶盏碎裂声,燕青探出头赔笑:“两位相公慢走,官家在试新贡的建窑兔毫盏呢。”
寒风卷着垂拱殿方向的鼓乐声,隐约能听见李师师在教坊司排新曲《上元乐》。
等三宰执退下,赵福金立刻起身:“易安居士,朕让你拟的《告河北义军檄》呢?”
李清照捧出绢帛:“‘凡截杀金军粮道者,赏田百亩;取完颜宗望首级,封万户侯’—— 己经散入北地十三州。”
燕青轻笑一声:“宗望现在,怕是正做着三镇的美梦呢。”
“九哥,” 女帝突然看向缩在角落的赵构,“把你那七星剑熔了铸箭簇,明日送去太原。”
韦氏绣的珍珠剑穗被粗暴扯落,赵构哆嗦着捧剑退下时,听见皇姐对李纲低语:“完颜宗望的骨头,该埋在吕梁山下。”
南薰门驿馆?申时三刻
李邦彦抖着洒金笺宣读圣谕时,金使乌鲁术盯着他袍角的茶渍暗喜,那水痕正慢慢渗向 “岁贡” 条款。
“大宋皇帝全答应了?” 他狐疑地摸着契丹文降表,“三镇交割……”
“自然!” 白时中抢过羊皮纸盖印,“只要贵军退出河北……”
“且慢!” 张叔夜突然踹门而入,礼部仪仗撞翻了满案茶具,“按《开宝礼》,番邦使节想见天颜,得先学汉礼三个月!”
乌鲁术愕然:“我们大帅说……”
“完颜宗望算哪根葱?” 老尚书把《藩国朝贡录》摔在案上,“渤海国使都得行五拜礼,你们这些蛮夷 ——”
他突然揪住金使的辫子,“剃发左衽的家伙,也配谈礼?”
李邦彦慌忙打圆场:“张侍郎喝多了……”
“醉?” 张叔夜甩出沈括的《使辽语录》,“当年契丹皇太弟都对老夫行礼!”
书页间滑落的狼头符牌,正是郭药师降金时献的凭证。
乌鲁术脸色骤变,王时雍趁机拉他出殿:“条款都签了,细节以后再说……”
李邦彦展开黄绫,故意压低声音:“官家体恤民生,条件都答应了。只有一事 —— 三镇交割得等是上元节后,贵军愿意稍作停留吗?”
乌鲁术大喜过望,没注意到窗外阴影里,燕青的衣角一闪而过。
牟驼岗上旌旗猎猎,完颜宗望正准备拔营,忽见乌鲁术满头大汗闯进大帐。
听完宋帝全盘应允的消息,他手中的马鞭 “啪嗒” 摔在地上,古铜色的脸抽了抽:“你再说一遍?”
“宋人不仅答应割地赔款,还送来万担粮草!” 乌鲁术抹着油光的额头,眼珠子一转,“宋朝官家说咱们远来是客,不能失了礼数!”
他偷瞄着主将神色,悄悄挺首了腰杆 —— 昨夜背的汴京风物志,总算没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