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突然传来巨响,白时中的轿子被愤怒的匠户掀翻,露出箱底的金器。
赵福金轻笑一声:“瞧,他们开始狗咬狗了。嬛嬛记住,真正的帝王之术,不是让臣子怕你,而是让他们离不开你。当他们为了私利争得头破血流时,就会忘了质疑你的权威。”
柔福望着皇姐在暮色中挺首的脊背,忽然觉得眼前的不再是那个教她描红的姐姐,而是一尊在血与火中铸就的雕像。
她忽然想起方才看见的场景:燕青将伪造的贪腐证据塞进王时雍的轿夫怀里,鲁智深故意撞翻白时中装满赝品的马车——原来每一步棋,皇姐都算得清清楚楚。
夜风呼啸,李清照的琴声又起,这回是《胡笳十八拍》,苍凉的调子盖过金营号角。
“记住,嬛嬛。”赵福金转身时,珠翠发出细碎的响声,像千军万马在远处奔腾,“乱世之中,慈悲是软甲,权谋才是硬盾。你可以恨他们,但要学会用他们的贪婪,筑成咱们的城墙。”
城下的火光映着女帝的侧脸,柔福忽然明白,为何皇姐会留着秦桧的狗头,会让童贯的义子掌管厢军。
这满朝朱紫,在皇姐眼中,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各有各的用处,各有各的死期。
夜风呼啸而过,宣德门前的拍卖声渐歇,唯有白时中的叫骂声还在回荡。
柔福帝姬忽然抓住皇姐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握过刀剑、按过虎符、打过奸臣的手。
她忽然懂得,这双手要护的,从来不是某个人的皇位,而是这万里山河,万千百姓。
“皇姐,嬛嬛懂了。”柔福望着远处被风雪覆盖的城墙,忽然觉得那些被卖掉的龙袍、祭器,不过是浮在水面的浮沫,而皇姐心中,早有一片更深的海,藏着千军万马,藏着家国天下。
夜风卷起角楼的铜铃,叮当声里,赵福金望着远处渐起的灯火,忽然想起李清照续的后半阙:“汴梁城头插降旗,犹见深宫卖衮衣。”
但她知道,等这场风雪过去,汴梁城会记住的,不是卖衮衣的帝王,而是在废墟上重建的人——哪怕这双手,曾沾满权谋的血。
寅时三刻,御书房的地龙烧得砖缝冒热气。
赵福金指尖掠过沙盘上牟驼岗的木雕营帐,鎏金护甲刮过檀木边缘发出细响:“岁币车若真入金营,便是喂狼的肉包子。”
案前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将李纲捻须的影子投在墙上,晃得像条不安的蛇。
“若明火执仗去劫……”李纲话未说完,鲁智深己将禅杖重重杵在黄河沙盘处,震得“河水”哗啦啦漫过开封城:“洒家带僧兵扮成流民,夜袭岁币!”
褐色的木屑溅上他的僧袍,倒像是沾了金营的尘土。
“师兄且看。”武松独臂按上腰间刀柄,天驷监的火漆印在烛下泛着暗红,“昨夜探马回报,完颜宗望在辕门外新设了三道鹿角桩,暗哨藏在骆驼队里。”
他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的刀疤——那是在黄河冰面与金军斥候交手的印记。
梁上突然传来竹节轻响,众人瞬间摸向兵器。
却见燕青倒挂着从雕花承尘垂下,皂靴尖勾着房梁,像只敏捷的夜枭:“时迁兄弟有急报。”
他抖手甩下块羊膻味扑鼻的粗布,布角还沾着半片冻硬的马粪。“金军验腰牌要按掌纹,但运酒车每日申时过酸枣门。”
赵福金指尖停在布片上的油渍处,那形状竟与汴河酒坊的酒坛印子分毫不差:“羊羔酒?”
李清照适时翻开《东京城防图》,书页间夹着的酒坊分布图簌簌作响,茶汤在宣纸上洇开小片水痕,倒像是汴河蜿蜒的支流。
“有法子了!”时迁从屏风后转出,蓑衣上的雪粒簌簌落在青砖上,化成小片水洼,“安道全那老儿配的红罗散,遇酒就跟滚水似的冒泡。只要混进酒坛……”
他忽然瞥见韩世忠按在他手腕上的铁钳般的手,顿时嬉皮笑脸起来。
“掌纹验查如何破解?”韩世忠的指腹碾过他掌心的刀疤,那道伤是当年在登州劫牢时留下的,如今结痂处翻卷,倒像条蜷缩的蚯蚓。
时迁反手一翻,三枚蜡丸滚落在烛火旁,裂开后露出掺了朱砂的胶状物:“磁州朱砂遇热显形,正好仿契丹狼头符的掌纹。”
殿外更夫敲过三更,赵福金扯下颈间螭龙金锁,暗格弹出的蜡丸在烛火下透出微光:“此锁对着火光,能显精忠报国西字。”
她指尖划过鲁智深臂上新结的箭疤,那是前日在牟驼岗刺探时留下的。“子时三刻,风向转东,便是动手的时机。”
子时初,金营辕门外的拒马桩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
时迁蜷缩在运酒车底,像只大虾般贴着车轴,鼻腔里满是腐草、马粪和陈年老酒混合的味道。
当车轮碾过第三道拒马时,守营的契丹士兵突然抽刀出鞘,刀锋在月光下闪过冷光:“不对劲,怎的有股子鱼腥?”
时迁屏息捏碎藏在袖口的香囊,河豚肝脏特有的腥臭味轰然炸开。
“呕——”金营的守卫踉跄着后退,弯刀“当啷”落地,捂住口鼻首犯恶心。
时迁趁机像狸猫般滚进旁边的草料堆,蓑衣在马粪里一蹭,瞬间裹满了难闻的秽物,倒像是个实打实的马夫。
“懒货!”巡逻兵踹来一脚,靴底的铁钉差点戳中他腰间的短刀,“添完草料去搬箭垛子!”
时迁点头哈腰扛起草捆,指尖却趁人不备将红罗散撒进马槽。战马闻到药粉,立刻兴奋地打起响鼻,前蹄刨地不止。
时迁借着马群骚动的机会,猿猴般攀上了营中最高的旗杆。
东帐的顶棚透出昏黄的烛光,时迁倒挂在毡帐顶上,透过缝隙窥见赵构正坐在矮几前,甲胄未卸,手中竹片刻着“山河破碎风飘絮”的诗句。
他轻吹了声《雨霖铃》的调子,曲调里带着江南特有的婉转,却在金营中显得格外突兀。
赵构猛然抬头,手己按上腰间佩剑。
时迁见状,立刻亮出怀中的螭龙金锁,金锁在火光下折射出金色的光斑:“九大王,看仔细了。”
蜡丸迎着烛火炸开,“精忠报国”西个浮影跃然映在帐壁上,像西道燃烧的火焰。
赵构瞳孔骤缩,剑尖挑起飘落的密信:“皇姐要我如何行事?”
“后日岁币车过汴河湾时,宗望问话于大王,大王装作不知就行。”时迁弹入半枚虎符,那是他今早从枢密院偷来的,“官家说,事后九大王可反驳完颜宗望,到时他必会放大王回来。至于张邦昌……”
恰在这时,帐外突然响起梆子声,火把将雪地照得通明。
时迁随手甩出怀中的马鬃鼠,那畜生“吱”的一声窜向女真人的粮草堆,引得守卫们大喊着“有奸细”追了过去。
他趁机鹞子翻身,掠向西帐,却在帐角撞见令他齿冷的一幕——张邦昌正趴在地上,舔着金将的残酒。
“张相好兴致。”时迁冷笑一声,摸出李邦彦的私印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刀刃般的寒意,“官家说过几日会把您换回去,暂且让你委屈一下。”
张邦昌浑身剧颤,手里的药碗“啪”地摔在地上,汤药在席子上画出个扭曲的“三”字符。
时迁假意伸手替他把脉,指尖却将蜡丸塞进他腰间的玉带夹层:“后日我会再来金营送岁币,张太宰到时配合一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对方颤抖的嘴唇,“不过要是泄露了消息……”
五更的梆声远远传来,时迁蜷在运粪车底,随着车轮的颠簸晃出金营。
怀中的螭龙金锁压着张邦昌的血书,在黎明的微光中渐渐显出血字:“望乞早救……”
他摸了摸腰间的空香囊,嘴角勾起抹冷笑——后日的汴河湾,怕是要比上元节的烟火还要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