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一,甜水巷炸开了锅。
李师师抱着焦尾琴拦在教坊司门口,月白裙裾扫过满地狼藉:“姐妹们自愿捐的脂粉钱,账册在此!”
她甩出洒金簿砸在税吏脸上,“哪像你们,连暗门子姑娘的棺材本都抢!”
暗娼秋娘缩在巷角啜泣,怀里死死护着个褪色荷包。
这时,衙役掰开她手指时,三串铜钱滚落雪地。
“官爷行行好...” 她突然发狠咬住衙役手腕,“这是给我娘抓药的钱!”
“反了你了!” 衙役扬鞭要抽,却被块碎银砸中后脑。
李师师缓步走来,绣鞋碾着碎银:“她的税钱,我李师师替交!”
赵元奴在旁冷笑:“姐妹们凑的八千贯在此,够买你全家的良心么?”
恰在此时,白时中的马车从巷尾钻出来,车辕上摞着十几个妆奁盒子:“李相来得正好,樊楼三十六位行首的体己钱都在这儿了。”
他随手掀开个螺钿匣子,金步摇的流苏缠在指间,“您猜怎么着?连暗门子的裹脚布都翻出三两碎银!”
“造孽啊......” 李邦彦话音未落,就在这时,巷口突然炸开哭嚎。
三个粗使婆子扭着个穿月华裙的姑娘过来,胭脂盒摔碎在青石板上溅出桃花色:“奴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的!”
“清倌?” 婆子扯开她衣襟,露出绣着 “王记绸庄” 的肚兜,“昨儿夜里伺候张员外时怎不说清倌?”
她转头冲衙役谄笑,“官爷,这丫头藏的私房钱够买半条街!”
李邦彦正要开口,白时中突然凑近耳语:“您当这是抄家?这是在救命!金贼破城那日,这些娇花似的姑娘......”
他做了个抹脖子手势,“还不如现在刮干净送进宫躲着。”
李邦彦皱眉:“可这手段太难看......”
“难看?” 白时中冷笑,“您昨儿收醉仙楼的红封时,怎不嫌手脏?”
他晃了晃腕上佛珠,“本官这是积德行善!”
紫宸殿偏殿,掌事嬷嬷正扯着个小宫女的耳坠:“官家赏的?如今要充作军资!”
鎏金耳珰生生撕出血痕,老太监抱着先帝赐的蟒纹玉带嚎啕:“这是元祐年间太皇太后所赐!”
“元你娘的祐!” 禁军教头一脚踹翻香案,“金人的箭矢可不认年号!”
白时中在政事堂拍案狂笑:“妙极!连暗娼都刮出三百贯!”
他蘸着朱砂在《捐输册》添了笔,突然瞥见 “李师师” 三字,笔锋不由得顿了顿,道:“告诉教坊司,捐了钱也得去金营献艺!”
“白相糊涂了?” 恰在此时,燕青鬼魅般闪入门内,绣春刀拍在案上:“李行首是提举教坊司公事,总领汴梁十二乐坊,赐紫金鱼袋,你让她犒军?”
刀鞘挑飞账册,“倒是您上个月收醉仙楼的红封,该充军饷了吧?”
李邦彦忙打圆场:“燕司公息怒...”
话音未落,皇城司亲军己抬进十个木箱。掀盖瞬间腥气扑鼻 —— 全是浸血的囚衣!
“白相不是要捐么?” 燕青冷笑:“这些可还带着死囚的皮肉!”
御书房内,赵福金听着燕青禀报,朱笔在《青楼捐输录》上勾出李师师的名字:“传旨,教坊司所捐钱帛加倍返还。”
话音刚落,她突然嗤笑一声,道:“白时中敢收暗娼的血汗钱?让他原样吐出来!”
暮色渐沉,李师师将碎银塞回秋娘手中:“明日随我去城西施粥。”
她们身后,白时中正对着血囚衣干呕,李邦彦攥着 “提举教坊司公事” 的敕书,手抖如筛糠。
「此乃官家御批!」王时雍抖着盖有政事堂印的公文,靴尖碾碎绸缎庄门匾。
他身后二十辆太平车满载绫罗,车辕却用着金丝楠木 —— 昨夜刚拆了宗庙梁柱。掌柜抱着他大腿哭嚎:“这是小女出嫁的妆奁啊!”
王时雍俯身搀扶,暗将一纸地契塞进对方袖中:“本官最怜百姓...”
话音未落,衙役己劈开妆匣,珍珠滚落时被他踩住三颗。
转角处,时迁倒挂在檐角记录:“巳时三刻,强征曹家绸缎庄,私吞东珠三颗...”
笔锋忽顿 —— 王时雍正把珍珠塞进《论语》封皮夹层,书脊 “克己复礼” 西个烫金字刺得晃眼。
两天下来,银库里的算盘珠子打得震天响。
白时中掰着肥手指头数:“黄金六十万两,白银一千三百万两......”
李邦彦盯着账册皱眉:“还差三百万,要不把太学的青铜礼器也搬去典当了?”
“使不得!” 白时中赶紧摆手,“儒生们要是闹起来,比金兵还难缠。先送一趟吧,跟金人说剩下的按月缴。”
李邦彦盯着烛火下的账册,手指在 “黄金六十万两” 上反复:“给金营送头批货的人选...”
白时中突然抓住他手腕:“让燕青去!那厮最近总往御书房钻!”
子夜时分,二十辆覆着草料的马车悄然驶入酸枣门。
燕青摸着新车辙印低笑:“官家早料到这群蠹虫要卖祖产,前日便命工匠仿制了赝品。”
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草席,露出底层真正的宗庙祭器。
正月十二清晨,燕青正看着装满木箱的车队首犯愁时,李邦彦凑了过来塞了几张交子,袖口飘出龙涎香:“燕司公,这趟辛苦。完颜宗望那人粗鄙,书信务必亲手交。”
燕青掂了掂交子分量,嘴角一挑:“李相放心,卑职懂规矩。”
李邦彦忽然压低声音:“官家…… 最近可安好?”
燕青牵马的手顿了顿,回忆起昨日赵福金在御花园踢毽子,嘴上说 “上元节要扎三百盏莲花灯”,脚下却把毽子踢得老高,答道:“官家忙着和张叔夜商量灯会呢,说要让金人瞧瞧大宋的太平气象。”
朝阳刺破晨雾时,三百辆牛车吱呀呀碾过御街。看热闹的百姓突然安静 —— 车队里混着描金马桶、褪色的肚兜,还有半截拴着红绳的玉势。
不知谁喊了句:“这不是给金人进贡,这是把大宋的裤衩都扒了啊!”
人群轰然大笑,然而,笑着笑着却有人抹起眼泪。
车队碾过结冰的汴河时,燕青摸出李邦彦塞的交子。
最上头那张 “宝源钱庄五百贯” 的朱印被晨曦映得血红,他冷笑一声,扬手将交子撒进冰窟窿。
碎冰夹着纸钞打了个旋,转眼沉入黑黢黢的河底。
开封南薰门外五里处,燕青一行人来到此处,勒住缰绳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他抹了把额头细汗,冲身后招来时迁:“按计划行事,去牟驼岗传话,让完颜宗望派人来接货!”
时迁应了声,打马消失在官道尽头。
转眼间,时迁己踩着积雪进入金营,辕门火把正将牛皮帐照得透亮。
他缩着脖子扮作宋军押粮小吏,袖中二十两碎银早让守门金兵笑得见牙不见眼 —— 毕竟宋人送来的岁币清单上,光金器就列了十八车。
“见过大元帅。” 时迁低头哈腰钻进主帐,只见完颜宗望正踞坐在胡床上擦拭腰刀,火盆里的炭块噼啪炸开火星,映得他面皮如涂了层赤金。
“南朝又耍什么花招?” 刀刃擦过油布的锐响里,宗望斜睨着时迁发颤的指尖。
“不敢。” 时迁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抖出黄绫清单,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向帐角。
康王赵构正靠墙而立,玄色衣摆上凝着层白霜,腰间佩剑穗子被夜风吹得簌簌打旋。
反倒是张邦昌缩在羊毛毡上,牙齿打颤声比帐外的北风还响。
“按例该先验人质。” 时迁刻意提高嗓门,说道:“我家李相说了,若两位大人安好,岁币车便即刻送入。”
宗望听了,刀鞘重重磕在胡床腿上:“倒会拿规矩压人!” 却还是挥了挥手,示意验人。
时迁踉跄着扑到赵构跟前,趁扶他衣袖时迅速在掌心画了个 “三” 字 —— 这是前夜时迁偷溜进金营定下的暗语,指三里外的汴河湾。
“太宰大人莫怕。” 他转身攥住张邦昌冰凉的手,指尖在其掌心急速叩击两下,“李相让我捎话 —— 官家说了,换人时定先救您。”
张邦昌浑浊的眼珠骤然亮起,喉间却只敢发出蚊呐般的 “嗯” 声。
时迁突然转身,对宗望拱手道:“我等护送队伍行至牟驼岗西麓,兵士们望见贵军营寨火把如星,说什么也不敢再挪步了。”
说着,故意露出为难之色,“能否请贵军派些人马,去营外三里处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