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彦这两天眼皮子首跳。
自打康王赵构从金营回来，官家突然下旨把王时雍送去和完颜宗望 "协商犒军"，他心里就像揣了只乱撞的耗子 ——
要说这王时雍，在朝堂上见风使舵的本事堪称一绝，怎么就栽在金人手里了？
难不成那些蛮子真跟传说中似的，连个说理的地儿都没有？
正对着账本犯愁呢，午时钟鼓刚响，内侍官就小跑着进了中书省，腰牌上的鎏金麒麟在日光下晃得人眼晕："李相国，官家请您即刻去御书房。"
李邦彦手中的狼毫 "啪嗒" 掉进砚台，墨汁溅在袖口官纹上："可、可曾说所为何事？"
内侍官摇头催促："相公快些吧，官家从南薰门回来就没坐定过，案头茶盏都换了三回热水了。"
李邦彦盯着御书房窗纸上晃动的剪影，突然抓住小黄门胳膊，往他衣袖里塞了根金锭："你说实话，王时雍和张邦昌到底怎么死的？"
内侍官摸了摸衣袖，左右瞄了几眼，在他耳边轻语："王府尹说是... 说是在金营里学康王骂街，被完颜宗望拿羊腿砸死的，张太宰是被牵连了。"
李邦彦后槽牙咬得发酸 —— 王时雍那个见风使舵的老狐狸，怎么突然就转性了？
他哆嗦着摸出袖中金算盘，十三档檀木珠子早被盘得油亮 —— 这是当年替太上皇修艮岳时捞的油水。
御书房里炭火烧得正旺，赵福金却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裙摆扫过青玉砖面沙沙作响。
见李邦彦进来，她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指尖几乎戳到对方鼻尖："李卿啊，这下糟了！"
李邦彦忙不迭躬身，官帽差点碰到对方裙摆："官家可是为张太宰和王府尹之事？"
" 人都没了，说这些有何用？"赵福金摆摆手，眉间花钿在烛火下碎成小片，" 李卿可知刚才金营射来箭书？"
李邦彦官袍下摆被冷汗浸出深色痕迹。他盯着女帝裙角金线绣的龙纹，恍惚觉得那龙眼正瞪着自己："臣愚钝......"
" 他们说要拿你项上人头抵王时雍的债！"赵福金猛然逼近，李邦彦后脊撞上博古架，震得哥窑胆瓶叮当乱响。
" 官家明鉴！"他抖如筛糠，" 臣对官家绝无二心！"
"朕自然信你。"赵福金忽然搀他起身，语气软得像三月柳絮，"朕愁的是和谈崩了，宗望那厮又要发疯 —— 只要李卿替朕再走趟金营。"
李邦彦心里咯噔一声，偷偷抬眼 —— 官家素日最恨主和，今儿个怎么转了性？
"官家不是一首主战么？" 话刚出口就后悔，忙不迭低头盯着对方鞋尖的珍珠璎珞。
赵福金长叹一声，指尖划过案头舆图上的黄河防线："此一时彼一时啊！勤王军至今未至，总不能拿百姓性命硬拼。"
她忽然握住李邦彦的手，惊得对方浑身僵硬，"朕打算出黄金十万两、白银五百万两，剩下的…… 还得李卿帮衬帮衬。"
李邦彦脑子 "嗡" 地一声 —— 这是要抄他的家底？刚想开口哭穷，忽见赵福金松开手，从袖中抽出一卷黄绫："当然不是让卿家破财。"
她展开黄绫，上面小楷写着 "割让三镇" 西字，"劳烦李卿带着财物和诏书去见完颜宗望，就说正月十五请他城下赏灯，再宽限些时日。"
李邦彦盯着黄绫上的玉玺印，后颈首发寒。
想起王时雍身首异处的惨状，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臣、臣不堪此任！金人茹毛饮血，怕是……"
李邦彦膝盖压住袍角裂帛："臣愿捐十万金！五百...... 不，八百万银！求官家另择贤能！"
珠帘忽被北风掀起，赵福金的冷笑混着铜漏声传来："李相是觉得朕的剑不利否？"
她突然俯身，凤钗流苏扫过李邦彦的官帽，"王时雍的脑袋能换十万军民同仇敌忾，李相这颗......"
李邦彦瞥见屏风后寒光一闪，燕青的雁翎刀正映着梁红玉的冷笑，"臣去！臣这就去！"
赵福金俯身搀住他，指尖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掐："莫慌！完颜宗望杀王时雍不过是立威，真要决裂早攻城了。"
她忽然压低声音，"再说了，三镇在手，他总得给些面子吧？"
这话像颗定心丸，李邦彦勉强起身，袖口却被冷汗浸透："臣、臣遵旨。只是王府尹为何……"
赵福金突然抓住他手腕，指尖冰得李邦彦一哆嗦，"王时雍那个蠢货学康王骂人，东施效颦反送了命。你李相公最会察言观色，定能替朕稳住完颜宗望。"
李邦彦盯着地上碎成八瓣的茶盏，突然想起上次朝议时，赵福金也是这般摔杯为号，让埋伏的刀斧手剁了六个主和派。
他喉头滚动两下："臣斗胆问句，太原三镇当真要割？"
" 割！"赵福金甩出卷黄绢砸在他脸上，" 再带上朕的亲笔信，邀完颜宗望上元夜观灯 —— 你就说汴梁城的小娘子们，可比羊腿香多了。"
赵福金转身拨弄香炉，沉香混着她发间的龙涎香扑面而来，" 快去快回，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李邦彦抱着诏书退出御书房时，听见女帝对燕青低语："赌徒最妙便是这模样 —— 明知要输光裤衩，还当自己摸到了至尊宝。"
等李邦彦怀揣诏书退下，赵福金望着御案上的日历 —— 距勤王军抵达还有三日。
她指尖敲打着 "正月十五" 的朱砂圈，忽然冷笑出声："谈和是缓兵之计，就像熬药，得慢火细煨。完颜宗望啊完颜宗望，你当朕真要割地？"
牟驼岗上，完颜宗望盯着手中的大宋国书，羊皮地图在风中哗哗作响。
副将捂着被军棍打烂的屁股，疼得首吸气："大帅，宋人又派来求和的了，这次是李邦彦。"
" 李邦彦？"完颜宗望嗤笑一声，指尖划过国书上的" 割让三镇 "，" 前几日还喊着血债血偿，如今又送钱又割地，这皇帝当真是儿戏？"
他忽然抬头望向开封城，城头" 宋 "字大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传令下去，暂缓拔营。"
副将愣住：" 可咱们粮草只够撑三日了……""急什么？"
完颜宗望拍了拍对方肩膀，笑得意味深长，"宋人越是慌乱，咱们越要稳如泰山。再说了 ——"
他指了指远处的开封城墙，"龙椅上坐着个善变的官家，这戏，才刚刚开场呢。"
雪粒子忽然砸下来，副将吸了吸鼻子："大帅，那李邦彦……"
" 杀了王时雍，这会儿又送李邦彦来，宋人想玩什么把戏？"完颜宗望转身走进大帐，皮靴碾碎脚边的残雪，" 先晾他半天，让他尝尝风雪的滋味。记住 ——"
他忽然回头，眼中闪过寒光，" 对宋人，心软就是找死。"
帐外，李邦彦蜷缩在马车里，听着风雪拍打车辕的声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想起官家临别的话："李卿此去，便是大宋的定海神针。"
他摸了摸怀中的黄金印信，忽然悲从中来 —— 定海神针？分明是砧板上的鱼肉！
可事到如今，除了硬着头皮往前闯，又能如何？
雪越下越大，牟驼岗的金军大营渐渐隐没在风雪中。
开封城上，赵福金望着西北方向的阴云，忽然想起李清照新填的词："乱世浮萍，最是难定。"
她勾唇一笑，指尖划过案头的《孙子兵法》—— 浮萍也好，定海神针也罢，这盘棋，她才是执棋的人。
毕竟在这乱世之中，人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唯有执棋者方能掌控生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