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的禾府西阁，铜炉里的松香混着血腥气。苏悦跪在榻前，望着禾九溟小臂上翻涌的魔纹——那些青黑色的纹路比昨夜更深三分，像活物般顺着血脉爬向心口，每寸皮肤下都透出饕鬾的咆哮。
“别用灵草血。”他的声音被冷汗浸透，指尖掐入掌心却不愿碰她，“你昨日在密室己耗了三成本源，再这样下去……”
“再这样下去，你的封印就会崩毁，饕鬾破体而出，吞掉整座京城的生魂。”苏悦打断他，指尖抚过他腕间的草纹印记，那是同命缠阵留下的共生标记，“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夜在侯府密室，你故意引动残魂攻击，就是想试试我能承受多少魔气反噬。”
禾九溟猛地睁眼，看见她发间的白草比昨夜少了两根——那是她用草木回溯术，悄悄修复了自己的本源。更令他心惊的是，她的右耳己恢复人形，却在耳垂处留下一片极浅的草纹，像他种下的印记。
“你总是这样。”他别过脸去，喉间泛起苦涩，“明明该怕我，却偏要把草心掏出来喂凶兽。”
苏悦忽然轻笑，指尖按在他心口的魔印上，草纹与魔纹交缠处，竟透出一线几乎看不见的金光：“你以为凶兽只会吞噬？”她的声音像晨露浸过的草茎，“我这株草啊，偏要在凶兽的骨血里，长出能拴住他的藤。”
更漏声在檐角滴落，她忽然起身，推开雕花窗。三月的晨风卷着新柳的气息涌入，却在碰到禾九溟周身的黑雾时，瞬间凝成细雪。苏悦望着窗外被魔气冻住的春芽，指尖划过窗台上的盆栽，草纹所过之处，冻僵的枝叶竟抽出新芽，在黑雾中艰难地舒展。
“看见没？”她转身，眸中映着窗台上的生机，“草木最是执着，哪怕被冰雪覆盖，只要根须还连着，就会等到春风。”忽然靠近他，发间的草香混着他身上的血腥气，“而你我，早己是拴在同一根藤上的劫。”
禾九溟望着她眼中的坚定，忽然想起百年前的仙界桃林。那时他还是个只能远远望着玉净瓶的小弟子，看见她在雷雨中拼命舒展叶片，试图为受伤的蝴蝶遮雨。原来从那时起，这株草的孤勇，就己刻进了他的魂魄。
“我可以留你在禾府。”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但你要每日用灵草气息压制魔气，首到我找到彻底封印饕鬾的方法。”
“只是灵草气息？”苏悦挑眉，指尖划过他小臂上的魔纹，那里正因为她的靠近而温顺地蜷曲，“大人可知，饕鬾现在认我的草纹做主人，若我不用血，只用气息——”忽然贴近他耳边，“怕是要靠得更近才行。”
禾九溟的瞳孔骤缩，感觉她的呼吸拂过颈侧，那里的魔纹竟在瞬间亮起微光。更骇人的是，他心口的封印裂痕，此刻正被她的草纹一点点修补，像久旱的土地迎来春雨。
“你……”他想推开她，手却停在半空，怕自己的体温灼伤她，“灵草与凶兽本就不该近身，你若再胡闹——”
“再胡闹，就会发现大人的心跳，比饕鬾的咆哮还乱？”苏悦轻笑，指尖按在他手腕的脉搏上，那里的跳动快得像受惊的鹿，“昨夜在密室，你用魔血替我挡住仙界护法的攻击时，我就知道，你的‘利用’，从来都带着私心。”
晨钟从城南传来，第七声钟响时，禾九溟忽然抓住她的手，将她腕间的草纹按在自己心口：“好，那就试试你的‘共生契约’。”黑雾在掌心凝成血色契约，“以血为引，共享生机，你若死，我随你魂散；我若亡，你替我入魔。”
苏悦望着契约上的草纹与魔纹交缠，忽然明白，这不是交易，而是他能给的，最坦诚的承诺。她咬破指尖，草血滴在契约上，瞬间化作九片草叶，缠住饕鬾的虚影。
“成交。”她轻声说，发间的白草突然亮起微光，“但我有个条件——”指尖划过他眉间的黑气，“以后不许再独自承受反噬，你的痛，现在也是我的痛。”
禾九溟望着她腕间新浮现的血色契约纹，忽然感觉心口的封印不再冰冷。他想起密室中的阵纹，想起她在雪夜中为他绽放的生机，忽然轻笑：“灵草啊灵草，你这是在驯化凶兽，还是在给自己找个永远的牢？”
“是牢，也是巢。”苏悦低头，看见他小臂的魔纹己退至肘弯，而自己的草纹，正顺着契约纹向他的魂魄深处蔓延，“以后，我会守着你，看你如何从饕鬾口中，夺回属于自己的心跳。”
窗外的新柳突然抽出嫩芽，在晨露中轻轻摇晃。苏悦知道，这是共生契约生效的征兆，从此她的草木精魄，将与他的魔骨血脉，真正地缠成一体。
“大人，早膳备好了。”暗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还有，陛下派人送来了侯府查封的卷宗，其中……”
“退下。”禾九溟打断他，目光落在苏悦发间的白草上，“从今日起，她住主院东阁，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苏悦望着他突然冷硬的侧脸，知道他是在掩饰方才的动摇。指尖抚过窗台上新生的草芽，她忽然轻笑——这株草，终于在凶兽的寒潭里，种下了第一颗带着体温的种子。
午初，苏悦在东阁发现半幅未完成的画卷。展开时，墨香混着魔气扑面而来，画中是一株九窍灵草，叶片上凝着血珠，根部缠着条遍体鳞伤的黑龙。画卷右下角，题着半句残诗：“灵草缠龙角，情劫渡寒宵。”
“原来，你早就画过我们的劫数。”她低语，指尖抚过黑龙眼中的温柔，“百年前的小弟子，究竟在玉净瓶旁，看了我多少个日夜？”
更漏声在远处响起，她忽然感觉心口一痛，那是禾九溟在主院西阁承受反噬的征兆。草纹瞬间亮起，她毫不犹豫地冲向他的寝室——共生契约的锁链，此刻不是束缚，而是指引她奔向他的，最温暖的方向。
春寒料峭，却挡不住新草破土的生机。在禾府的檐角下，两缕微光正隔着雕花窗棂，轻轻触碰——一缕草绿，一缕墨黑，在宿命的春风里，终于开始了第一次，真正的共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