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初刻，侯府嫡子苏明轩的院落己被封了七日。铜锁刚被禾九溟的黑雾震落，腐木味混着香灰气便扑面而来，苏悦指尖的草纹骤然亮起——这屋子的每道梁柱上，都缠着细如发丝的饕鬾残魂，正像寄生虫般啃噬着残留的生魂。
“七月十五生辰宴，他贪食了三块鹅黄酥，夜里便说心口像被火烤。”禾九溟踏过满地碎瓷，靴底碾碎半块发黑的点心，“仵作查不出死因，只说七窍流血时，掌心有这种纹路。”他抬手，黑雾在掌心凝成扭曲的兽纹，正是饕鬾的图腾。
苏悦蹲下身，指尖抚过青砖缝隙里的苔藓。那些本该暗绿的绒毯此刻泛着灰白，在她触碰的瞬间，竟“说”出了临终前的景象：子时三刻，有人披着嫡母的月白羽衣进入寝室，香炉里飘出的不是檀香，而是混着生魂血的饕鬾诱魂香。
“不是嫡母。”她忽然开口，指尖按在砖面的血渍上，草纹顺着血迹蔓延，在虚空中勾勒出一道纤细的身影，“这人的步幅比嫡母小两寸，衣摆沾着佛堂的沉香，却在袖口藏了枯心藤的气息——是苏婉身边的翡翠。”
禾九溟挑眉，黑雾骤然凝聚成镜，映出翡翠被拷问时的画面：她正蜷缩在巡城卫的地牢里，腕间戴着与苏婉相同的翡翠镯，镯内侧的“饕鬾”二字泛着微光。“好个借刀杀人。”他冷笑，目光扫过房梁上悬挂的十二串镇魂铃，“用亲兄长的生魂养残魂，再嫁祸给嫡母，苏婉这步棋，下得够狠。”
苏悦起身时，忽然看见妆台上摆着半幅未绣完的帕子，绣着的正是乱葬岗的枯树——那是原主生母的针法。草纹突然在指尖炸开，她猛地转头，望向禾九溟的背影：他的左肩正在渗血，黑雾中夹杂着金红色的光，正是饕鬾反噬的征兆。
“大人！”她快步上前，抓住他冰凉的手腕，只见他小臂上爬满青黑色的魔纹，正顺着血脉向心口蔓延。灵草本能地躁动，她来不及多想，指尖咬破掌心，草汁混着血珠滴在他腕间的魔纹上，淡青色的光瞬间笼罩伤处。
禾九溟浑身一震，差点握碎腰间虎符。自饕鬾入体以来，从未有人能让他的剧痛如此轻易缓解，更遑论这灵草之血，竟带着他熟悉的、百年前在仙君座下见过的气息。他低头，看见苏悦腕间的草纹因失血而暗淡，发间竟添了两根白草：“你不要命了？灵草之血每滴都伤本源！”
“可大人的伤，比我的本源更重要。”苏悦抬头，眸中映着他眼底未褪的黑雾，“方才在松涛居，你故意让巡城卫晚到半刻，就是想看看我能不能独自应对枯心藤的毒。”她忽然笑了，指尖抚过他小臂上渐退的魔纹，“现在你知道了，我不仅能治你的痛，还能帮你查清饕鬾现世的真相——前提是，你别再瞒着我伤情。”
夜风突然灌进破窗，吹得镇魂铃叮当作响。禾九溟望着她发间飘落的白草，忽然想起仙界流传的传说：九窍灵草每为宿主承受一分痛苦，便会褪去一分仙根，最终化作人间凡草。他喉间发紧，别过脸去：“我从不需要人可怜。”
“不是可怜。”苏悦指尖按在他心口，感受着那里紊乱的跳动，“是我们本就该共生。饕鬾吞了我的草心才会被封印，而你——”她忽然凑近，草香混着血味钻进他鼻端，“是千年前那场大战后，唯一能让我重聚草魂的宿主。”
禾九溟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却发现她掌心的伤口己愈合，只留下淡淡的草纹。他忽然想起方才在乱葬岗，她明明可以独自逃脱，却偏要拽着他钻进密道；在破庙时，她明明知道他是凶兽宿主，却仍愿意用灵草气息换他半日安宁。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他的声音低沉，像被砂纸磨过，“从借尸还魂的那一刻起，你就盯上了我体内的饕鬾，想借我的魔气重修仙身。”
苏悦望着他眼中翻涌的黑雾，知道他在害怕。害怕被利用，害怕再次失去，就像百年前那个在仙君座下颤抖的幼童。她忽然伸手，替他拂去眉间的黑气：“我确实想借你的魔气，但更想知道——”指尖划过他紧攥的虎符，“为何当年仙君要将饕鬾封印在你体内，为何你的血，会让我的草纹如此躁动。”
更漏声在远处响起，十二声钟响过后，苏明轩床头的香炉突然炸开。苏悦转头，看见香灰中埋着半枚草籽，正是她方才滴落的血所化。草籽在黑雾中缓缓发芽，嫩绿的叶片上，竟映出禾九溟百年前的模样——那时的他，分明是仙君座下最清贵的弟子，却在某夜之后，沦为饕鬾的容器。
“原来，我们的劫数，早在百年前就种下了。”她低声呢喃，指尖轻轻触碰那株嫩芽，“你护了我百年，现在，换我来护你。”
禾九溟望着她眼中的坚定，忽然感觉心口的剧痛化作了一缕温凉。他从未想过，这株本该与他势不两立的灵草，竟会在他最狼狈时伸出手，用草汁替他止痛，用草魂替他安抚凶兽。
“明日随我回禾府。”他转身，声音比平时轻了几分，“别再用灵草血，我受得住。”
苏悦望着他的背影，看见他指尖悄悄按在方才被她触碰的小臂上，那里的魔纹己褪成淡青，像被春雨润过的苔痕。她知道，从这刻起，灵草与凶兽的羁绊，己不再是简单的利用，而是像她发间的白草，虽痛，却甘之如饴。
亥时，禾府西厢房的暗格里，禾九溟望着瓷瓶中装着的、苏悦方才滴落的草血。血珠在瓶中轻轻晃动，竟渐渐凝成一株极小的九窍灵草，叶片上还映着她在破庙时的笑靥。他忽然轻笑，指尖抚过瓶身：“你说我们共生，可你不知道——”
“从你在乱葬岗睁眼的那一刻起，我的饕鬾，就己经把你的草魂，当成了唯一的解药。”
夜风掠过檐角，将苏悦发间的白草吹向禾府方向。她站在侯府墙头，望着远处禾府的灯火，腕间的草纹突然与他心口的魔纹同时发烫——那是宿命的牵引，是灵草与凶兽，在情劫里初结的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