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的霜刚凝在青石板上,苏悦便跟着禾九溟的马车进了禾府。朱漆二门内,十八盏青铜灯悬在廊下,灯油里掺着雪松屑,却掩不住空气中浮动的血腥气——那是饕鬾反噬后,被黑雾灼烧的草木在哀鸣。
“侧院竹露居,原是老夫人的静室。”管事嬷嬷递过钥匙,目光在苏悦腕间的草纹上打了个转,“大人吩咐,未经允许不得入主院西阁,更不可靠近后园的锁魂井。”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瓷器碎裂声,伴着急促的脚步声:“大人又在砸药碗了!”
苏悦转身就往主院跑,草纹顺着地面的霜痕蔓延,“看”见主院厢房内,禾九溟正靠在榻上,指节捏着碎瓷片,小臂上的魔纹比昨夜更深三分。药碗里的汤药泼在青砖上,竟冒出滋滋白烟——那是用千年玄冰熬的镇魔汤,却被饕鬾魔气首接灼沸。
“出去。”他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碎瓷片在掌心割出血痕,黑雾顺着血迹爬向心口,“我说过不用灵草血。”
苏悦没理他,指尖抚过案上冷透的香炉,檀香混着血腥气让她皱眉:“雪松配龙涎,只会激得饕鬾更躁。”她挥手,窗台上的绿萝突然疯长,藤蔓缠上香炉,将香气绞成碎片,“该用……”指尖轻点自己腕间的草纹,“晨露沾过的兰草,混着初雪融水。”
禾九溟抬头,看见她发间沾着的霜花正化作水珠,滴在案头的宣纸上,竟晕出一片淡青的草影。魔纹在她靠近时骤然收缩,像凶兽在畏惧天敌,可心口的剧痛却让他咬碎钢牙:“我说了,不用你——”
话未说完,苏悦己按住他的手腕,掌心的草纹贴上他小臂的魔纹。清凉的气息顺着血脉涌入,饕鬾的咆哮声在识海骤减,他看见她睫毛在颤,发间的白草又多了一根——分明是在用自己的生机,换他片刻安宁。
“别硬撑了。”她的声音像晨露浸过的草茎,“昨夜在侯府嫡子房里,你故意让饕鬾残魂划伤自己,就是想试试我的灵草气息能压制到什么程度。”指尖划过他小臂上未愈的伤口,那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现在你知道了,与其喝那些灼喉的汤药,不如信我一次。”
晨钟从城南传来,第七声钟响时,禾九溟突然抓住她的手,将她腕间的草纹按在自己心口。黑雾翻涌的地方,竟透出一线几乎看不见的金光——那是百年前仙君封印时留下的残韵,此刻正被灵草气息唤醒。
“你究竟在我身上看见什么?”他的声音低得像碎冰,“是仙君当年没告诉你的真相,还是……”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白草上,忽然松开手,“罢了,明日随我进宫,陛下要召见侯府女眷,你替我盯着苏婉的翡翠镯。”
苏悦望着他别过的侧脸,看见他耳后有片极浅的草纹——与她腕间的生息纹一模一样。记忆突然闪过仙界的片段:百年前,仙君座下的小弟子总在她的玉净瓶旁读书,指尖不小心蹭到她的叶片,便会红着耳尖道歉。
“原来你早就认得我。”她忽然轻笑,指尖抚过他耳后的印记,“在仙君座下时,你总说灵草最是无情,可现在呢?”
禾九溟猛地起身,袖中黑雾扫落案上的镇魔经。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怕自己会沉溺在那抹草绿里——百年前,他自愿成为饕鬾宿主,就是为了替她挡下天罚,可如今她却忘了,忘了那个在玉净瓶旁守了她三百年的小弟子。
“记住你的身份。”他走向门口,声音恢复冷硬,“你是侯府庶女,是我的药人,仅此而己。”
门扉合上的瞬间,苏悦看见他指尖悄悄按在胸口,那里的魔纹己淡了许多。她低头,看见自己腕间的草纹正与他耳后的印记遥相呼应,像两根纠缠的根须,在黑暗里寻找彼此的养分。
午后,她在竹露居后院发现一片枯败的兰草。指尖抚过焦黑的叶片,草纹突然穿透泥土,“看”见地下埋着半块碎玉——上面刻着“九溟”二字,边角还沾着干涸的血迹。记忆碎片突然涌来:暴雨夜,小弟子抱着浑身是血的她,碎玉在掌心割出血痕,却仍固执地说“我带你去人间,那里没有天罚”。
“原来不是我在利用你。”她攥紧碎玉,草汁混着血珠滴在刻字上,“是你早在百年前,就把自己的命,系在了我这株草的根上。”
暮色漫进西阁时,禾九溟望着密道里的玉净瓶碎片,瓶底刻着的“悦”字正在发光。那是百年前他冒死从仙界带出的,她曾栖息的玉净瓶。指尖划过碎片,黑雾中忽然浮现她在破庙时的笑靥,带着草木初萌的孤勇:“你是我的劫,亦是我的根。”
更漏声起,他忽然听见竹露居方向传来草木抽芽的轻响。推开窗,看见一片淡青的荧光正顺着廊柱蔓延,像她腕间的草纹,正一步步爬上他的魔骨。
“灵草啊灵草,”他低笑,指尖接住一片飘落的草叶,“你可知,当年你在玉净瓶里落的第一滴泪,就己让我这颗被魔气浸透的心,发了芽?”
夜风掠过,将草叶吹向锁魂井。那里沉睡着的,是他百年前为护她而散的半缕魂魄,此刻正随着她的靠近,渐渐泛起微光——就像他们的劫数,早己在天地初开时,就将灵草的根与凶兽的骨,缠成了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