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地球的第一个清晨,陈霄在上海旧城区的弄堂里迷路了。空气中飘着豆浆油条的香味,弄堂口的老电视正在播放新闻:“联合国太空军宣布,在月球背面发现疑似归零者文明的建筑残骸,其材质与莫高窟金字塔完全一致。”
“陈先生,您父亲在地球的最后据点是田子坊7号。”望舒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请注意,您的量子波动己经被地球智子网络标记,建议不要使用任何电子设备。”
绕过三个正在下象棋的老人,陈霄看见石库门墙上画着褪色的九色鹿涂鸦,鹿角指向一扇虚掩的木门。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旧书和檀香的味道,阁楼楼梯上摆着一排青铜铃铛,正是莫高窟守墓人佩戴的那种。
“上来吧,观测者。”二楼传来苍老的声音,带着西北口音,“我等你十年了。”
阁楼里堆满了旧报纸和电子元件,中央摆着一张槐木书桌,桌角刻着北斗星图案。坐在藤椅上的老人穿着中山装,左脸有道从眉骨到下巴的疤痕,手里捧着一本《天体演化简史》,正是父亲当年常读的那本。
“您是...红岸基地的首批观测者?”陈霄注意到老人右手无名指缺失,和父亲日记里提到的“断指者”完全吻合,“他们叫您‘老钟’,对吗?”
老人笑了,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龈:“你父亲总说儿子像娘,没想到眼睛像他一样毒。没错,我是红岸基地最初的信号发射员,当年亲手按下按钮,把人类的坐标送进宇宙。”
他指向墙角的老式收音机,正在播放杂音:“别小看这堆破烂,它能接收西维空间的电磁波。昨天半夜,我听见你父亲在针眼星系哼《国际歌》,调子跑了三个八度。”
陈霄凑近收音机,突然在杂音中分辨出规律的震动——那是莫高窟壁画里的星图频率。老钟从抽屉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十二枚量子晶簇碎片,每片都刻着不同的星座:“这是2019年在百慕大三角捞到的,当时一艘邮轮突然在西维空间里折成了纸船。”
地面突然震动,弄堂里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望舒的警报在耳麦里炸响:“智子集群正在定位!三公里内有七辆伪装成快递车的追击者,携带新型智子干扰器——”
老钟突然把铁皮盒塞给陈霄:“从阁楼天窗走,沿着屋顶的九色鹿标记跑。记住,黄浦江底的旧隧道里,有你父亲藏的‘时间罗盘’,能暂时屏蔽西维观测。”
陈霄刚爬上屋顶,就看见三架无人机从弄堂口飞来,机身印着苏洛公司的齿轮标志。他突然想起在望舒那里看到的记忆:父亲曾在2020年用晶簇碎片在上海搭建过西维迷宫,每个弄堂的砖雕都是锚点。
“望舒,把晶簇碎片按北斗顺序嵌入砖雕!”陈霄在瓦当上找到刻着天枢星的牡丹图案,嵌入第一片碎片,“老钟,带收音机去苏州河!他们的干扰器对水元素无效!”
整座弄堂突然扭曲,瓦片变成了流动的星图。无人机在迷宫中失去方向,互相碰撞坠毁。陈霄沿着发光的鹿蹄印奔跑,在第九个砖雕处嵌入摇光星碎片,眼前的石库门突然打开,露出向下的金属楼梯,墙壁上用红漆写着“红岸地下交通站 1967”。
隧道里的灯光昏黄,每隔十米就有一个青铜壁灯,灯座刻着三体人的脱水者图案。陈霄跑了二十分钟,终于在隧道尽头看见一个青铜罗盘,悬浮在黄浦江水形成的水幕前,罗盘中心嵌着半块晶簇,和他手中的碎片完美契合。
“时间罗盘,红岸基地三大神器之一。”老钟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水声,“当年叶文洁用它确定了三体人的坐标,你父亲用它找到了针眼星系的西维入口。现在把碎片放进去,它能带你去1979年的红岸基地——”
话没说完,隧道深处传来金属摩擦声。陈霄回头看见三个机械人正在逼近,他们的关节处渗出银色液体,正是镜面水滴的残骸改造的。罗盘突然发出蜂鸣,水幕中浮现出1979年的红岸基地,叶文洁正在发射天线前犹豫,手按在两个存储器上。
“他们要摧毁时间罗盘!”老钟在对讲机里大喊,“必须在水幕崩塌前进入历史残影,否则所有时间线都会混乱!”
陈霄将最后一片碎片嵌入罗盘,水幕突然暴涨。机械人的粒子切割刀己经近在咫尺,他纵身跃入水幕,在失重感袭来的瞬间,听见老钟最后的话:“找到1979年的叶文洁,告诉她...别相信来自光墓的声音!”
意识再次陷入混乱,陈霄感觉自己在无数个时间线中穿梭:有看见自己在火星基地结婚生子的画面,有地球被二向箔摧毁后人类在西维碎片中重建的场景,还有一个时间线里,老钟正把晶簇交给年幼的自己,说“该去上学了,观测者”。
当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雪地里,面前是红岸基地的发射天线,叶文洁穿着军大衣,正握着存储器转身,眼中带着和莫高窟影像里不同的坚定。
“你是...未来的观测者?”叶文洁的声音比记忆中年轻二十岁,“陈建国说过,如果你来了,就把这个给你。”
她递出一个青铜匣子,和火星基地的立方体一模一样,表面刻着正在坍缩的太阳系:“1979年我收到了两个回复信号,一个来自三体,另一个来自归零者。他们说只要我摧毁红岸基地,就能让人类进入西维碎片躲避降维——但你父亲发现,那是陷阱。”
远处传来犬吠,基地的灯光在雪地里摇曳。陈霄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所以您选择发送信号,不是为了拯救人类,而是为了启动观测者计划?”
叶文洁点点头,望向发射天线:“当第一个文明向宇宙发出声音时,观测者的齿轮就开始转动。现在你要做的,是带着这个匣子去六边形星系,那里藏着归零者的母星,也是宇宙第一次降维的罪证。”
时间残影开始模糊,陈霄感觉有人在拉他的手臂。回头看见1979年的父亲正在雪地里奔跑,朝他大喊:“小霄,记住!归零者的光墓里,每个文明的墓碑上都刻着自己的坐标——”
水幕突然闭合,陈霄跌回现代的隧道,时间罗盘己经碎成两半,老钟躺在角落,胸口插着半截粒子切割刀,手里还攥着半张纸条,上面用红笔写着:“光墓坐标:六边形星系中央黑洞”。
“老钟!”陈霄抱住老人,发现他的瞳孔里倒映着西维空间的星图,“您为什么...”
“别浪费眼泪,观测者。”老钟咳出带血的笑,“我早该在1984年就死了,是你父亲用晶簇碎片把我的意识锁在时间残影里。现在该去陪老叶了,她在西维碎片里等着看你怎么掀翻归零者的棋盘呢。”
隧道外传来警笛声,陈霄收起青铜匣子,最后看了眼老钟手腕上的北斗星刺青——和自己后颈的晶簇位置完全吻合。他知道,红岸基地的秘密,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战斗,而是无数观测者用生命在时间褶皱里写下的抗争。
当他从黄浦江底的排水口爬出时,夜空正下着细雨。远处的东方明珠闪烁着微光,像极了莫高窟壁画里的文明灯塔。陈霄摸了摸口袋里的两个匣子,突然明白,人类的勇气从来都不是来自无知,而是明知宇宙的残酷,却依然选择为文明点燃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