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力的住处比李西想象的还要逼仄。
城中村的握手楼,终年不见阳光,空气里混杂着潮湿的霉味和廉价饭菜的油腻气。
“他就是在这里,藏着一个能炸翻清城的秘密?”邱玲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小声嘀咕。
方然没说话,他像一只警惕的猫,在狭小的客厅里踱步,目光扫过每一寸泛黄的墙壁和磨损的家具。
李西站在屋子中央,环视西周。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贫穷和窘迫,墙上贴着儿子稚嫩的奖状,旁边是用红笔圈出的医院缴费单。
一个为几万块钱铤而走险的父亲,和一个能引来杀身之祸的军工图纸,这两者间的反差,像一根刺,扎在李西的脑子里。
张明远那张平静的脸再次浮现。
他抛出“图纸”这个诱饵,究竟是想撇清自己,还是想借警方的刀,去杀另一个人?
“重点找任何纸质的东西,尤其是藏起来的。”李西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既然敢偷,就绝不会随手乱放。”
搜查开始了。
邱玲连接上随身设备,开始扫描房间内任何可能的电子信号。
李西则和小东一起,翻动着衣柜和书架。
方然却蹲了下来,视线与地面平行。
他没有去动那些显眼的大件家具,而是盯着卧室那张老式木床下的地面。
那里的水泥地被磨得光滑,但有一块区域,似乎比别处更干净一些,边缘还有几道不甚明显的、被反复拖拽留下的划痕。
他伸出手,轻轻敲了敲那块对应的床板。
声音有些空。
他没有声张,只是朝李西递了个眼色。
李西会意,走了过来。
两人合力抬起床垫,露出了下面的木板。
方然指了指其中一块,木板的接缝处,有一丝几乎无法察明的新鲜木屑。
撬开木板,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木盒静静躺在暗格里。
方然将盒子捧了出来,动作很轻,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解开油布,打开了木盒的搭扣。
几张叠放整齐的、己经泛黄的绘图纸出现在众人眼前。
纸张的边缘己经有些毛糙,但上面的线条却依旧清晰、精准。
那是一种用手绘制的机械结构图,繁复而精密,充满了工业时代独有的暴力美学。
在图纸的右下角,清晰地标注着一个翅膀徽记和一串代号——“天穹”。
“就是它。”李西的声音有些干涩。
邱玲立刻拿过便携扫描仪,小心翼翼地将图纸一张张数字化。
“李队,你看这里。”她指着屏幕上放大的图像,“结构图旁边,还有很多手写的批注,但字体……好像不止一种。”
李西凑过去,果然,图纸上除了工整的技术参数,还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笔迹。
一种字迹方正,带着一丝拘谨,应该属于长期伏案工作的技术员;
而另一种则潦草凌乱,笔画几乎要飞出纸面,仿佛是在极度匆忙和紧张的状态下写就的。
更奇怪的是,在一些关键部件的旁边,还用潦草的笔迹写下了一串串类似乱码的字符。
“这不像注释,”邱玲的指尖在键盘上飞舞,“更像是一种加密的通讯代码。很老派,但也很难破解,需要密钥。”
市局技术科,灯火通明。
巨大的显示屏上,是经过高清扫描和细节放大的图纸。
白阅凌的声音通过视频电话传来,一如既往的冷静,不带任何感情。
“字迹A,也就是工整的那种,经过和张国力出租屋日历上的字迹比对,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二,可以认定为他本人所写。”
“关键是字迹B。”李西盯着屏幕上那些狂乱的线条。
“笔迹非常潦草,入笔重,收笔快,多个笔画之间有不自然的停顿和抖动。说明书写者当时处于极大的情绪波动中,肾上腺素飙升。”白阅凌顿了顿,“墨水在纸张纤维上的渗透形态也很有意思,某些区域有轻微的晕染,结合笔画的拖拽方向判断,书写者是个左撇子。”
左撇子?
方然的眼睛一闪。
他立刻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写下几个字:“张明远,右利手。”审讯时,他亲眼看到张明远用右手签字。
那个在图纸上留下狂乱字迹的人,不是张明远。
“还有别的发现吗?”李西追问。
“有。”白阅凌切换了画面,屏幕上出现了张国力手机的通话记录,“小东查到,死者在案发前一个月内,和一个备注为‘老陈’的号码有过十三次通话,全部在深夜十一点之后。这个号码是匿名的预付费卡,己经注销,无法追踪。”
“老陈……”李西默念着这个名字。
就在这时,一首埋头对比资料的邱玲忽然惊呼一声。
“我的天……你们看这个!”
她将一张图纸的局部无限放大,那是一个被标记为“备用方案B”的模块。
“我把那串加密字符,用二战时期德国的Enigma密码机模型套进去试了一下,居然解开了几个词!”邱玲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远程……连锁……极端天气……”
李西的心猛地一沉。
他迅速将这张“备用方案”的结构图与之前在纺织厂勘察的织布机残骸照片进行比对。
虽然一个是精密军工设备,一个是傻大黑粗的工业机器,但其核心的机械传动和杠杆原理,竟然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利用一个微小的外力,通过精巧的结构设计,引发巨大的、不可逆的连锁反应。
凶手杀死张国力的方式,根本就是这个“备用方案”的简陋再现!
更让李西感到脊背发凉的,是这份图纸上所描绘的设备的真正用途。
这些标注着“天穹”代号的武器,其设计目标并非军事要塞或装甲集群,而是……桥梁、水坝、变电站、通讯基站。
全都是民用设施。
这根本不是什么国防项目,这是一套同归于尽的疯狂计划。
一旦启动,它能在瞬间瘫痪一座现代化的城市,造成无法估量的人员伤亡和恐慌。
难怪项目会被紧急叫停,难怪所有资料都要被封存销毁。
官方所谓的贪腐和泄密,或许只是一个摆在台面上的借口,用来掩盖这个计划本身的反人类本质。
现在,他终于理解了张明远那种近乎偏执的守护。
他守护的不是什么国家机密,他是在试图关住一只一旦放出,就将吞噬一切的恶魔。
“李队,”方然的声音将他从震惊中拉回,“张明远撒了谎,但他又没完全撒谎。”
李西看向他。
“他抛出图纸,是故意的。他知道我们早晚会发现图纸上有第二个人的笔迹,他知道我们会查到那个神秘的‘老陈’。”方然的语速很快,思路清晰得像一道闪电,“他自己找不到‘老陈’和剩下的图纸,所以他把我们变成了他的猎犬!”
整个案情的逻辑在这一刻被完全颠覆。
这不是简单的灭口。
这是两个知晓“天穹”秘密的人——张国力和“老陈”,正有意或无意的将这个恶魔重新带到人间。
而第三个知情者,张明远,冷静的看着他们,等着收割他们的发现。
最终,这三个人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冲突,最终老张死了,而凶手,很可能就在张明远和老陈之间。
李西感到一阵寒意从尾椎升起。
这个张明远,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可怕。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谭逸的号码。
“谭逸,是我。”
“案子有新情况。我们现在要找的,可能不止是一个凶手。”
李西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张狂乱的图纸上,仿佛能看到两个幽灵,正在为了一个沉睡了十年的魔鬼,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争。
“不,准确地说,”他停顿了一下,更正了自己的说法,“很可能是一个恶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