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才从东山爬上来,缭绕的炊烟还没有散尽,阳光透过湿漉漉的晨雾,在层峦叠翠中变幻着迷人的色彩;达吉喀纳湖清静如碧,映着蓝天上的一团团如絮的白云;牛马从围栏里出来,慢悠悠地走上青绿洋溢的山坡;鸟儿在林间千声百啭,和着马嘶牛哞、鸡鸣狗叫,奏响了达吉喀纳悦耳的晨曲。
塔拉朝鲁家都不在新村,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大清早儿就在路边的草地上半躺着喝酒,还没有喝醉,塔拉对朝鲁说:“听说了吗?玛拉奇大哥见到湖怪了。”
“快说说,怎么回事,湖怪是啥样子。”
“你听我说嘛。”塔拉喝了一口酒说,“听完你去买一瓶酒——不,买两瓶。”
“滚一边子去,你爱说不说,不说,我去问玛拉奇大哥去,我又不是不认识他。”
“好吧,你买一瓶咱俩喝。”塔拉说,“前天,玛拉奇大哥赶了十几匹马去湖边,好在他只赶了十几匹去饮水,咱们全村的几十匹马可都是他在管着。那天,十几匹马在水边喝水,他在山坡上喝酒,正在他迷迷瞪瞪想要躺草地上睡一会儿的时候,只听见哗啦一声巨响,湖里翻起了山一样的浪,闪着红光,只见一个红色的怪物,头像一辆大汽车,有几十米长,脊背像锯齿一样,尾巴一甩,遮住了太阳,转眼间,马全都不见了,湖面上一片血红。”
朝鲁喝了一口酒,从怀里掏出两块牛肉干来,一块给塔拉,另一块攥在手里。
塔拉又说:“好多家都找玛拉奇,让他赔马。玛拉奇说,是湖怪吃了你们的马,你们找湖怪去。”
“我听说湖怪显形,总是有怪异现象的,天空奇光闪耀,有时还地摇山崩。”朝鲁喝了一口酒,黝黑的脸变成了紫红,淡而短的眉毛微蹙了一下,小小地咬了一口牛肉干,说,“可最近一切都很平常,刚才玛拉奇的老婆赶着马,往北边去,你还朝她要奶疙瘩来着,她们家的大小八匹马可都在。我帮她家放过马。”他把酒瓶子递给塔拉说,“这湖怪为什么只吃别人家的马,不吃玛拉奇家的,难道是玛拉奇请湖怪喝酒了?像你,请我喝酒,我就绝对不会咬死你家的马。”
“你也咬不死马。你知道什么啊,玛拉奇那天没有把他家的马赶去饮水。”
“马是在一起放的,为什么单单不赶他家的马去饮水呢。”
“他家的马可能是饮过了呗。”
朝鲁把酒瓶子递给塔拉说:“你说得有道理,看来你还没有醉,等我再去买一瓶来。”
达吉喀纳湖怪的传说,达吉喀纳人都知道,诺敏很小的时候就听外公讲过:
传说很久之前,人间爆发了瘟疫,有个人叫吴刚,吴刚的母亲也病得不轻,为了医治母亲的病,吴刚每天上山采药,他的孝心感动了观音。于是观音菩萨托梦给他,说八月十五那天,有天梯可以首上月宫,月宫中有一棵桂树,用树上的桂花泡水喝,可以治疗瘟疫。
吴刚不辞劳苦,终于准时踏上了通向月宫的天梯,来到桂花树下,他拼命地摘呀摘,总想多带一些回去,可摘多了拿不动,于是他摇动着桂花树,让桂花纷纷飘落民间,殊不知那可是月宫里的神树,把神树之花洒向人间,就是犯了天条。
玉帝听说他是为了救人也不好说什么。
可吴刚毕竟是犯了天条,不罚也说不过去。最后玉帝罚吴刚砍桂花树。他说:“只要你把树砍倒,就可以带它离开月宫。”
于是吴刚找来大斧开始砍树,谁知,玉帝施了法术,砍一刀又长回来。这样,吴刚长年累月不停地砍,桂花树却丝毫未见减损。吴刚思母心切,于是在每年的中秋之夜,都会丢一枝桂花到民间,以寄托思乡之情。年复一年,吴刚的故乡长满了桂花树。
再说,吴刚的恋人叫达吉喀纳,她来到吴刚的家,侍奉吴刚的母亲,等吴刚回来,一首到给吴母养老送终,也没有等回吴刚。孤苦伶仃的达吉喀纳,系三尺白绫于桂花树,要自挂东南枝,了此一生。
观音得知,救了达吉喀纳,让她当王母娘的侍女,专门打扫梳妆台,王母娘娘的梳妆镜从此就叫达吉喀纳湖。观音说,只要达吉喀纳把达吉喀纳打理得一尘不染,平静如镜,每当月圆,一轮明月倒映湖中的时候,吴刚就会来和达吉喀纳相会。如果有人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污染或打扰达吉喀纳湖的平静,吴刚就会化作湖怪,掀起巨浪,把它吃掉。原来,达吉喀纳湖怪是吴刚变的,达吉喀纳湖怪不叫达吉喀纳,湖怪是个公的。
这故事显然就是内地古老的传说演化来的,老辈子编出这个故事来,可能是让人们爱护这一方人间净土,也是让小孩子不要到湖水里去玩耍。但是,达吉纳湖真的有湖怪,似乎没有人怀疑过,没有人怀疑过的,可能就是真的吧,也只是可能而己,一切皆有可能,可能永远可能。
达吉喀纳湖水深坡陡,寒冷彻骨,非常危险,也难说有没有什么不明的巨大神秘生物。近来目击湖怪的人越来越多了,发生了很多离奇的事情。玛拉奇他们家的马一匹也没有被吃掉,也可能只是个巧合。
这两年旅游开发,达吉喀纳老村变成了达吉喀纳镇,达吉喀纳镇一半是老村子,一半是盖了洋楼的新镇子,老村子新镇子里住的,基本没有达吉喀纳的原住民,达吉喀纳人都住在靠山坡的新村子里。
来旅游的人越来越多起来,一是为了游客的安全,更是为了保护环境,山林和草场大多被封闭了。草场少了,牛马也不好放,它们不习惯新地方,一不注意就跑得找不见了。
妮娅说:“我看这又要发展经济,又要保护好环境,单干不是个办法,还得走集体合作化道路,发展集体经济。草场统一管理,现在打草可以用机器了,根本用不了那么多的劳动力,牛马除了留着用的,都赶到夏牧场去,剩余的劳动力,可以大力开发旅游服务和旅游产品制造。让人人有活儿干,有钱挣,就不愁脱不了贫。”
诺敏喜欢妮娅,妮娅不仅长得好,心也好,还上过大学,去过大城市,见过大世面,更重要的是她常跟诺敏说公家的事儿,把她的想法告诉诺敏。
妮娅经常到村民家去家访,和村民做朋友,大家有大事小情都来找妮娅,妮娅不要钱,也不要牲口,还给村民发补助金和救济粮、救济款。当然,那都是国家给的,可都要经过妮娅的手,她要操心费力,大家还是领情的。妮娅访贫问苦都带上诺敏,诺敏的朋友也越来越多。
诺敏常说的话是:“我听你的,妮娅姐姐。”
诺敏觉得叫姐姐比叫书记更亲切,像是一家人。
外公一大早又喝酒,妮娅说:“外公,你少喝些酒,这白酒很伤人。”
“就是,我也知道现在这酒都是狗兑的,可是己经喝惯这种酒,再喝奶酒就不过瘾了。”
“外公,您白天就再不要喝酒,晚上可以喝一点儿。我想让您按时到村里上班,就像以前生产队那样。你骑上马,每天到草场上去巡视,守好了咱的花草树木,特别注意那些偷挖虫草的。”
外公说:“是啊,牲畜还是要集体统一放,一来保护草场,二来牲畜有专人放牧,就不容易丢了。我家的两匹马也找不见了,我去问玛拉奇,他说没有见,可能是让湖怪吃掉了。这玛拉奇,马没有丢,他就挨家收代牧费,丢了,他就说湖怪吃掉了。好,我不喝这白酒了,我去巡山——防火,防盗,防偷挖偷猎,也看着不让牲口到湖边去,免得再说湖怪给吃了。”
外公放下酒瓶子,穿了袍子,紧紧地扎了腰带,大步走出门去,嘴里还唱着:
我为公社去巡山
守卫边疆保家园
骑上我的马
挎上我的箭
赶走豺狼和虎豹
红色江山万万年
……
外公好像一下子就变年轻了,虽然现在有白酒喝,也比从前有钱了,可是,外公还是怀念过去,过去了,不论好与不好,都回不过去了,能回去,就还没有过去。世上的事,有不成为过去的吗?有不过去或者过不去的吗?
“回不去了。”外公说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