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又在柜台上睡着了吧?”李章美一边拧着拖把,一边用眼神打量着我,嘴角带着点揶揄。
“被搋子的闹铃吓醒的。”我揉揉脖子,桌上的搋子屏幕还亮着,像是也没睡够,“它比我妈还准时。”
王伯在厨房里哼着小曲,往豆浆机里添黄豆,豆子落进水里的声音像下雨。“小赵,张阿姨的单子来了没?她家那口大锅还没修好?”
“刚收到。”我晃了晃手机,“十杯豆浆,糖包分装。张阿姨还是老样子,什么都舍不得换新的。”
李章美把拖把靠在门边,水珠顺着金属杆滴落在地板上,像一串小小的音符。“她那锅都补了几回了?上次我去,她还用胶带缠着锅边,非说能再撑几年。”
王伯笑着摇头:“那老太婆,锅底漏了还坚持卖了半个月。说什么‘修锅的功夫够卖二十碗豆浆’。她年轻时可厉害了,听说当年下乡支过农,能扛一袋米走三里地。”
我一边系着外卖箱的带子,一边回忆起小时候张阿姨和老李头在巷口吵嘴的场景。那会儿天还没亮,张阿姨就开始磨豆浆,老李头总是第一个来买,嘴上嫌弃豆浆稀,转头又把糖包全倒进去。那时候的巷子,热闹得像个小集市。
我提着保温箱,穿过巷子晨雾,早餐铺的蒸笼正冒着白气,把张阿姨的身影晕染成一幅水墨画。她正用胶带一圈圈仔细地缠着锅边,那手法娴熟流畅,好似在包一个个精巧的粽子。空气里全是豆浆和糖包的香气,顾客们围着蒸笼,有人打着哈欠,有人低声闲聊,偶尔传来孩子的笑声。
“搁这儿就行。”她头也不抬,声音里带着点倦意,“三号桌的糖包要单独装,别给我弄混了。”
我把箱子放下,指了指身后的工具箱:“张阿姨,今天带了焊锡,要不我帮你把锅补补?”
“浪费!”她突然首起腰,锅铲“咣当”一声敲在灶台上,眉头皱成一团,“我们这代人,啥都得省着用。你们小年轻,东西坏一点就想着换新的。”
我笑着摇摇头,目光落在墙上的旧照片。照片里的人己经走了几个,只剩下泛黄的相框痕迹。张阿姨的目光也飘了过去,手指无意识地着照片边缘,指甲缝里还沾着面粉。
“老李头……住院了。”她突然低声说,声音有些哑,“那老东西总说,我家的豆浆比医院点滴管用。现在倒好,自己先住进去了。”
我愣了一下,心里一紧。老李头是巷子里的老邻居,小时候我常在他家门口玩弹珠,他总会递给我一颗糖。前阵子还和张阿姨拌嘴,说她豆浆咸了点,没想到说住院就住院了。
“等他回来,我给他送一碗加糖的。”我轻声说。
张阿姨没吭声,只是把锅铲在锅边敲了敲,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她突然抬头看我一眼,眼里有点:“你要是去医院,记得跟他说,早点回来,豆浆还等着他。”
我点点头,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巷子里的人,嘴上都不服软,心里却比谁都柔软。
从早餐铺出来,巷子里的雾气还没散尽。我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远远就看到巷口有个金发女子正踮着脚修理歪斜的招牌。阳光穿过晨雾,照在她手中的水平仪上,反射出一道亮光。
“雅典娜?”我认出她,忍不住笑出声,“你怎么成了咱们巷子的‘招牌女神’?”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在脸上抹出一道灰黑的印子,毫不在意地咧嘴一笑:“比编织命运之线费劲多了。可这块招牌歪了好久,没人管,我看着心里别扭。”
我帮她扶着梯子,她一边拧螺丝一边说:“以前在希腊,修东西都是我爸的活儿。后来流浪到这儿,才发现,能把一块招牌扶正,比打仗还让人有成就感。这里的人,和我小时候村子里一样,谁家有事,大家都搭把手。”
“你要是再修下去,巷子里都得给你发奖状了。”我逗她。
“奖状不要,给我一杯张阿姨的豆浆就行。”她跳下梯子,拍了拍手上的灰,“这地方啊,越住越像家。小时候我家门口也有棵老橄榄树,夏天大家都在树下乘凉。现在,换成了这条巷子和你们这些人。”
巷口的风吹动她散落的金发,阳光在她的眼睛里跳跃着,像是藏着一整个夏天。
和雅典娜道别后,我转身朝店里走去。巷子里己经热闹起来,孩子们背着书包跑过,邻居们在门口打招呼,空气里混着早餐的香气和新一天的希望。
刚进门,搋子突然在口袋里震动,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我掏出来一看:
【温馨提示:清晨露重注意防滑】
李章美正站在门口甩着抹布,水珠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没被张阿姨留下修锅炉吧?”她指了指我衣服上沾到的面粉,“看你这样子,连扳手都拿不稳。”
我把她的抹布顺手叠好递给她,笑着说:“我这是干活儿留下的‘技术痕迹’。下次你去,估计锅都得被你拆了。”
她白了我一眼,嘴角却带着笑意:“你啊,别光顾着帮别人,也得注意自己。昨晚又没好好睡吧?”
王伯正在厨房磨豆浆,石磨转动的声音像首古老的晨曲。他一边磨一边喊:“小赵,上午的订单来了没?今天开学,老王说多要两个,给没吃早饭的孩子。”
我点点头,心里想着小学门口那个总是笑眯眯的保安老王。每年开学,他都自掏腰包给孩子们买早餐,说是“饿着肚子上课,脑子转不快”。有一年冬天,他还把自己的围巾分给没戴帽子的孩子,自己冻得首搓手。
李章美把糖包整齐地码进送餐箱的侧袋,动作利落。她抬头看我一眼,眼神里有点调皮:“今天你送,别又把糖包和咸菜搞混了。上次小朋友吃到咸菜,差点哭出来。”
我做了个鬼脸:“放心,这次绝对分得明明白白。”
搋子静静地躺在窗台上,晨光透过蒸汽在屏幕上映出朦胧的光影,像极了那些正在消散的晨雾。巷子里渐渐热闹起来,张阿姨的早餐铺前排起了长队,雅典娜坐在门槛上,喝着刚泡好的豆浆,笑着和路过的邻居打招呼。孩子们的欢笑声、邻居们的寒暄、锅里的豆浆香气,一切都在这个清晨缓缓流淌。
我看着这一切,心里忽然觉得,这样的清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