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味儿和蒸笼冒出来的白烟搅和在一块儿,三十八度的高温天里,就这么变成了黏糊糊的雾气。
田凌云把厨师帽一摘,那额头被汗水弄得油光锃亮的,他捏着冷链物流单的三根手指啊,就跟举着手术同意书似的。
“采样弄好喽。”穿蓝制服的小伙子首起了腰,棉签在试管口蹭的时候,还带出了些细碎的冰渣子。
张阿姨那翡翠耳坠子都晃到小伙子眼皮子底下去了,“同志啊,你可得仔细瞅瞅蒸笼缝儿啊,上周我还瞧见蟑螂卵了呢……”
田凌云气得后槽牙都发酸了,手伸到裤兜里,摸到了芳芳塞给他的千纸鹤。
突然,不锈钢案板“砰”地闷响了一声,原来是王队长把保温杯重重地往案板上一墩,那玻璃杯里的枸杞茶就漾起了暗红色的波纹。
“老张啊,取样都够三份了。”王队长把蒸笼盖一掀,十六道竹篾缝里塞着的千纸鹤被热气一吹,就簌簌地抖个不停,“全市二十八个流动餐车的监控终端,就他这辆车每天自己检查三次呢。”
这时候啊,医院病房里的芳芳……
医院走廊上的电子屏在田凌云的视网膜上弄出了重影。
陈医生把缴费单折成了个纸飞机,擦着他的耳朵就扎进后面的绿萝花盆里了,“脑脊液分流术啊,押金还得再加五万块呢。”
监护仪的警报声一下子就把病房的安静给刺破了,芳芳正在石膏上用蜡笔涂画烤串呢,那颜料都把心率曲线突然下降的地方给盖住了。
“爸爸,星星灯亮着呢。”小姑娘把输液管绕成星星耳环的模样,这时候,监护仪冷不丁地发出一阵欢快的叮咚声。
田凌云的手碰到了女儿枕头底下粘着的美食币,那镀银的涂层被女儿的体温捂得热乎乎的。
而在美食街上呢,田凌云还在为了洗清自己的冤屈忙活着。
“报告出来了,大肠杆菌超标!”那个穿着蓝制服的人举着检测仪,风风火火地跑回来的时候,田凌云正在用刻着二维码的黄瓜片精心摆盘呢。
张阿姨新做的水晶指甲卡在招牌的缝儿里了,她往外一拽,居然带出半截都发霉了的抹布。
这一下,人群就像热油锅里溅进了水一样,炸开了锅。
田凌云突然把冷链车的侧板给掀开了,只见二十八个密封罐里泡着每天留下来做样本的食材。
他说:“这是今天早上六点采的样,麻烦再测一次吧。”他的手指在那些罐体编号上划过,突然在07号那儿停住了,为啥呢?
因为罐底沉着张阿姨经常戴着的蜜蜡手串。
王队长拿着保温杯,用杯底在不锈钢案板上敲了敲,说道:“美食街东头的垃圾站,上周清出来二十斤过期的豆瓣酱呢。”
说完,他用靴尖把张阿姨的编织篮踢开了,里面露出半包还没拆封的菌落测试纸。
“爸爸,你看!”芳芳的儿童手表突然弹出了监控画面。
在视频里,凌晨三点的美食街,有个臃肿的身影正在往冷链车的喷码器里塞着什么东西。
田凌云把画面放大,按下暂停键,张阿姨门牙上的金镶玉在月光下亮闪闪的,就像捕兽夹似的。
夜市里,那霓虹灯管老是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刘记者手里拿着公函,被补光灯照得那叫一个清清楚楚。
田凌云冷不丁地就把厨师服给解开了,他衣服内衬缝着的温度记录仪啊,上面的数字还在不停地跳呢。
他说:“这都过去三十天了,餐车的温度波动就没超过0.5度。”
这时候人群里有手机传出扫码的声音,黄瓜片上的二维码一扫,就跳到美食街的云端监控画面上去了。
那视频里能看到张阿姨,她都碰翻消毒柜五次了,还八次把抹布往下水道里塞呢。
也不知道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一笑啊,就像面团似的,在人群里一下子就传开了,笑声越来越大。
芳芳踮着脚,把自己用蜡笔画的许可证递给人家,还奶声奶气地说:“叔叔吃糖。”她手背上被监护仪电极片压出了梅花印儿。
那个穿蓝制服的人接过画纸的时候,突然千纸鹤从蒸笼缝里一块儿飞起来了。
嘿,其实是李大爷在后面偷偷扯鱼线搞的鬼呢。
冷链车的尾灯在路上拉出一道长长的、红红的印子,就像血痕似的。
田凌云弯腰去捡滚到地上的萝卜,发现“监”字有刮痕的地方粘着半片水晶指甲。
他一抬头,就看到张阿姨正往后退呢,她身后那二十几个摊主的塑料凳在地上拖,发出特别刺耳的声音,就像那种特别难听的和弦似的,听着让人牙都发酸。
张阿姨踉跄着往后退的时候,水晶指甲“咔”的一下就断在排水沟盖板上了,那粉色的指甲在污水里打转儿,就像一条快要死了还在挣扎的锦鲤似的。
“老张头,你可得给我评评理啊!”她紧紧抓着隔壁凉皮摊的遮阳伞骨,那伞面上的油渍一下子就把她新做的雾眉给蹭花了。
“你说说,上个月是谁帮你改的配料表啊?”那个被叫做老张头的男人,一下子就把伞柄猛拽了回来,这一拽啊,伞骨夹缝里就簌簌地掉下了几粒罂粟壳。
老张头看到这个,吓得赶紧抄起醋瓶,就往阴沟里倒醋。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呸”地啐了一口唾沫,这口唾沫就黏在了张阿姨那掉漆的LV皮带扣上。
卖糖油果子的吴婶突然把铁皮柜掀开,从里面掏出一捆扎得好好的菌菇干货,就朝着张阿姨砸了过去,一边砸还一边喊:
“我说呢,上次你白送给我的牛肝菌,我煮完汤以后,锅底全是黑沫子,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
田凌云弯下腰,捡起了滚到脚边的干木耳,他看到这木耳的菌伞背面,用荧光笔写着小小的“张记”两个字。
他就想起来了,上周三收摊的时候,他好像看到张阿姨往吴婶的货架缝隙里塞了个牛皮纸包呢。
蒸笼还有点余温,烤着他的后颈,他突然摸到芳芳偷偷别在他衣领上的千纸鹤,那千纸鹤的硬质翅膀,把他的指腹硌得生疼。
“都别吵吵了!”王队长把保温杯重重地墩在案板上,“咚”的一声,把场子都镇住了。
他那枸杞茶溅了出来,正好溅在检测报告的某行小字上,那行字写着“采样棉签包装袋存在二次封口痕迹”。
有个穿蓝制服的小伙子,耳根子涨得通红通红的。
这时候啊,他腰间的对讲机突然传出美食街的广播:“请056号摊主到管理处领取蟑螂药。”
这广播一出来,大家就哄笑起来了。
张阿姨那镶着金牙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她猛地扯开编织袋,二十多包还没拆封的菌落测试纸就跟天女散花似的飞得到处都是。
有一包正好砸中李大爷的茶缸,那茶缸里的普洱茶面本来有些浮沫,这一砸,浮沫就像变成了特别狰狞的鬼脸。
“爸,星星耳环要掉啦。”芳芳那软软糯糯的声音从儿童手表里传了出来。
田凌云低下头去看监控的分屏,就瞧见病房里那个小姑娘正拿着输液管缠着蜡笔,在打着石膏的腿上画着歪歪扭扭的许可证图案呢。
陈医生的白大褂衣角在镜头前一闪而过,他病历夹上别着的催款单被风扇吹得哗啦哗啦首响。
夜市的霓虹灯管突然滋啦滋啦爆响了两声,那灯光在张阿姨脸上投下了像蜘蛛网一样的阴影。
张阿姨弯下腰去捡滚到臭豆腐油锅里的蜜蜡手串,油花溅到她的真丝衬衫上,一下子就烫出了个像焦黄骷髅头似的印子。
二十几个摊主就跟商量好了似的,都默契地转过身去,铁勺刮锅底的声音凑在一起,就跟特别刺耳的送葬曲似的。
田凌云把千纸鹤塞回裤兜,铝箔纸擦过冷链车钥匙的时候,触发了两小时前的录音:“……监控硬盘在配电房第三格……”
这录音是小刘帮他修车的时候,假装玩手机,其实是偷偷录下的保安的醉话。
钥匙圈上挂着的温度计突然就报警了,他一抬头,正好看见张阿姨钻进美食街的后巷,她的高跟鞋跟卡在窨井盖里,那动静就像一声呜咽。
芳芳监护仪的警报在耳机里猛地响起来,那声音就像在耳边炸开了一样。
田凌云正摸着冷链车侧壁上的刮痕呢,冷不丁就瞧见“07”编号旁边多了一道大概一寸长的抓痕。
他蹲下身子,在轮胎的纹路里抠出来半片水晶指甲,那断口的地方还粘着星星点点暗红色的东西,也不知道是辣椒酱还是血呢。
“爸爸,护士姐姐说想听《星星炒饭》。”儿童手表里传出语音请求,芳芳呼吸的时候带着那种湿漉漉的杂音。
田凌云一边哼着自己编的料理童谣,一边用手指在冷链车底盘那儿摸索着。
油污里粘着一张餐饮协会的通知单,通知单的背面有一串己经褪色的快递单号,收件人正是张阿姨那个因为食物中毒住院的远房侄子。
夜市收摊的广播声一响,一群麻雀就被惊飞了。
田凌云借着车灯的光,看到张阿姨摊位下面,排水管接缝的地方闪着可疑的蓝光。
他把芳芳落在自己口袋里的蜡笔拿出来,在手掌心里画美食街的布防图。
突然,布防图上配电房那个位置有个红点急促地闪烁起来,那是上周安装监控的时候,小刘开玩笑贴上去的笑脸贴纸。
“您的特别关注订单马上就要超时了!”手机弹窗把监控画面遮住的那一瞬间,田凌云瞥见张阿姨摊位后面的砖墙上有一道新的擦痕,那高度正好能藏住微型摄像机。
他把厨师服上的第二颗纽扣扯了下来,纽扣里面嵌着的美食币被体温一烘,散出丝丝缕缕的椒香。
冷库车的尾灯晃过后巷的时候,有个胖嘟嘟的身影正扒在配电房的铁门上呢。
田凌云把千纸鹤往防盗锁孔里塞,就听到里面传来纸质文件被撕开时那种脆脆的响声。
他往后退了两步,冷不丁踩到半截断指甲。
月光下面,那半截断指甲的粉色就像是在指着美食街的荣誉榜。
嘿,张阿姨去年得的那个“卫生标兵”奖状就在荣誉榜上呢,奖状的铜版纸还泛着冷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