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凌云的手指在矿泉水瓶上掐出凹痕，自动贩卖机的玻璃倒映出消防通道里交叠的人影。
前妻镶着水钻的美甲正划过遗嘱副本上的公证日期，那是芳芳被确诊白血病的第二天。
“被告人请回到席位！”法警的呵斥声穿透走廊，王律师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抽走他手心里浸出汗渍的香奈儿便签：“田先生，您不觉得陪审团里的空调温度太低了吗？”
重新开庭时，第六陪审员的位置己经换成了一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女人。
前妻抓着鳄鱼皮手包的手指突然抽搐起来，她身后那个总是把爱马仕丝巾系成法式结的女人，此刻正被两名法警从侧门请出去。
“反对！这是程序违规！”奸夫的代理律师咆哮着，震得话筒发出刺耳的鸣叫，他西服袖口还沾着消防通道墙壁上的灰尘。
审判长敲下法槌的力度比平时重了三分：“本庭己收到匿名举报材料，现依据《民事诉讼法》第一百一十条更换陪审员。”
在旁听席炸开的骚动声中，田凌云摸到了西装内袋里芳芳的化验单。
王律师昨天深夜把举报信塞进法院信箱时说过的话在他耳边回响：“要让毒蘑菇显形，就得先掀开树根下的腐叶。”
突然爆发的尖叫声刺破了空气。
奸夫撞翻了三个旁听席的座椅冲了过来，纪梵希衬衫领口还沾着红酒渍——那是上周他们派人来砸摊子时，芳芳情急之下泼出去的半瓶长城干红。
“都是你害的！”男人扭曲的脸在田凌云的瞳孔里急速放大，他闻到了浓重的雪茄味混合着冷汗的馊味。
他本能地后退了半步，后腰撞上辩护席栏杆的瞬间，斜刺里闪出一个藏蓝色制服的身影。
李警官的擒拿手比三个月前在夜市抓小偷时更加利落，奸夫被反剪双手按在证人席桌角时，镶钻袖扣在桃木桌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法警冲上来扣人的瞬间，田凌云看见对方后颈纹着的黑桃A扑克牌，和讨债公司那些人锁骨上的纹身一模一样。
“你们合伙欺负孤儿寡母！”前妻的高跟鞋突然甩飞到书记员的电脑上，香奈儿套装像蜕下的蛇皮一样堆在被告席上。
她染成栗色的卷发糊了满脸，精心种植的睫毛掉在了颧骨的位置：“法官大人，我的信用卡都逾期半年了……”
王律师的鳄鱼皮鞋跟在地面上敲出笃笃的声响，投影幕布应声落下。
田凌云看着自己三个月来偷拍的视频开始播放：前妻在SKP专柜试戴梵克雅宝项链，奸夫的玛莎拉蒂停在城中村逼仄的巷口，还有他们上周在君悦酒店2801套房被拍到的监控画面——床尾凳上扔着芳芳的住院催缴单。
“根据申请人提交的银行流水，被申请人近三个月的奢侈品消费金额为……”王律师摘下金丝眼镜擦拭着，这个动作通常出现在他撕开对手最后防线的时候。
田凌云拧开矿泉水瓶递给芳芳，小姑娘正用化疗后新长出来的绒毛蹭着他的掌心。
被告席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他不用抬头也知道，前妻镶嵌着施华洛世奇水晶的甲片正在剥落。
王律师把最后那叠材料放在审判席上时，牛皮纸档案袋封口处还粘着夜市炒饭的油渍。
田凌云摸着西装内衬里那枚温热的铁质校徽——那是芳芳昨天偷偷别在他衣服上的，小丫头说幼儿园老师讲过，好人的盔甲会发光。
王律师的袖扣在投影仪冷光下折射出利刃般的锋芒，他每翻动一页证据材料，被告席上的木椅便发出濒死般的吱呀声。
田凌云用拇指着校徽凸起的棱角，三个月前在旧货市场焊补校徽断齿的烙铁味突然漫上舌尖——那天芳芳的化疗针刚打完第三疗程。
“被申请人共计转移婚内财产西百七十三万元，其中包含芳芳的专项医疗基金。”王律师用钢笔尖轻点投影幕布，光斑在某笔转账记录上灼出焦痕。
田凌云看见前妻耳后新打的玻尿酸在抽搐，那些填充物下原本有块烫伤的疤，是当年大排档油锅翻溅时他用手背替她挡的。
旁听席后排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李警官的警徽在制服第二颗纽扣位置若隐若现。
三个月前暴雨夜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讨债公司的纹身男掀翻糖水铺的冰柜时，正是这枚警徽别住了芳芳差点被铁签划伤的脸。
“爸爸你看。”芳芳忽然把蜡笔塞进他指缝，化疗后褪色的校服口袋上，歪歪扭扭画着三个火柴人。
最小的那个头顶用紫色涂满绒发，旁边标注着“芳草天”——小丫头至今记不全自己大名。
审判长扶了扶老花镜，镜腿缠着的医用胶带让田凌云想起住院部走廊的消毒水味。
那晚他蹲在安全通道啃冷馒头时，王律师就是用这种镜片反光的表情，把偷拍到的酒店监控截图摊在长椅上。
“综上，申请人主张撤销被告全部继承权，并追回被非法转移的财产。”王律师合上档案夹的瞬间，被告席传来指甲劈裂的脆响。
前妻镶着碎钻的甲片正扎进桃木桌面，和他们在民政局领离婚证那天，她摔碎的水晶指甲如出一辙。
芳芳突然伸手捂住他耳朵，孩子掌心还沾着草莓味蜡笔的甜香。
田凌云这才听见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响，就像那夜在ICU窗前咬碎的抗抑郁药片。
小丫头踮脚在他耳边呵气：“老师说不可以磨牙，会吵醒牙仙子。”
审判席上的法槌缓缓抬起，田凌云注意到法官左手无名指有道陈年刀伤——二十年前江城日报的美食专栏登过他系着围裙切蓑衣黄瓜的照片，那时砧板旁还摆着前妻送的订婚银戒。
“现在休庭合议。”书记员敲击键盘的节奏突然卡顿，田凌云看见她屏幕上粘着半片香槟色甲片。
上周在夜市拍到前妻刷卡买包时，POS机吐出的签购单日期，正是芳芳骨髓配型失败那天。
法警拉动窗帘的瞬间，阳光像热油泼在被告席的鳄鱼皮包上。
田凌云嗅到记忆里爆炒牛河的火香，那时前妻还会把葱花挑进他碗里，而不是现在这样把芳芳的病历折成烟灰缸垫。
芳芳的蜡笔滚到辩护席边缘，在柚木地板上拖出流星般的尾迹。
王律师弯腰拾笔时，西装后襟露出半截夜市摊主联名请愿书的封皮——那上面按着三百个红手印，有烤鱿鱼的油渍，也有糖炒栗子的焦糖。
审判长重新落座时，老花镜片上凝结的雾气突然散尽。
田凌云数着书记员敲击“回车键”的次数，第三下时听见自己西装内袋里，芳芳昨夜偷塞的彩虹糖纸簌簌作响。
“全体起立。”
法槌悬停在空气里，田凌云感觉到芳芳细软的头发扫过自己手背。
被告席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前妻腕间那串卡地亚手链突然崩断，镶钻猎豹头颅滚落的方向，正对着三个月前被他们雇人砸烂的餐车残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