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凌云把青铜勺塞回抽屉时,手机震得差点从案板滑落。
凌晨两点的蓝光映着那条短信:"赵氏集团诚邀您明日十点洽谈股权转让事宜",导航红线像血管似的在屏幕上跳动。
他摸着发烫的伤疤,突然听见窸窣响动。
"爸爸在找槐花糖吗?"芳芳抱着褪色的皮卡丘玩偶从门缝探出头,化疗后新长的绒毛被月光镀成银白。
她踮脚够到冰箱顶的玻璃罐,里面浮着三朵糖渍槐花,"昨天李爷爷给输液管系蝴蝶结,我送了他一朵。"
案板上的面粉还沾着槐叶脉络,田凌云想起上个月暴雨夜,他用体温捂着葡萄糖瓶给高烧的女儿推针。
现在孩子把最后两朵糖花推到他跟前,冻红的手指头在罐口蹭出细响。
"芳芳当护花使者好不好?"他把罐子塞回孩子怀里,青铜勺在抽屉里又震起来。
这次看清了——勺柄缠枝纹里渗出糖浆似的金线,正顺着他的旧烫伤往腕骨爬。
手机突然炸响,惊得芳芳抖落两片槐花瓣。
张老板发来的施工图纸铺满屏幕,投资金额后面的零多得能绕女儿手腕三圈。"田老弟,咱们得赶在美食节前扩出中央厨房!"语音消息夹杂着瓷器碰撞声,八成是在哪个茶楼谈生意。
天没大亮,后厨排水沟还结着冰碴,李厨师己经带着三个学徒在熬老卤。
八只不锈钢桶咕嘟着不同颜色的浓汤,他举着长柄勺挨个敲桶壁:"听见没?
田哥,筒骨汤要敲出庙堂钟声,菌菇汤得是细雨打芭蕉......"
"您可算来了!"张老板皮鞋尖沾着门口未扫净的雪,金丝眼镜推得老高,"您看这区位图,要是把隔壁文具店盘下来......"他手机地图上的红圈突然与昨夜赵氏集团的导航路线重叠,田凌云后颈的烫伤猛地抽痛。
玻璃门突然撞进团寒气,小刘裹着军大衣首搓手:"田叔给我留碗阳春面!
昨儿在厂里跟那帮说您用料不干净的家伙干仗......"他掏出的维权照片上,赫然拍到张阿姨往自家酱料桶扔蟑螂的瞬间。
田凌云舀面的手顿了顿。
滚汤浇上昨夜用鱼骨冻住的细面,葱花都是芳芳昨天午睡时择的。
小刘吸溜得呼哧响,突然从碗底捞出个雕成小鱼的胡萝卜:"您这刀工神了!赶明教我媳妇雕个皮卡丘哄孩子......"
日落时冰棱在屋檐炸开,田凌云盯着财务报表上暴涨的流水。
青铜勺在裤袋发烫,烫伤处的金纹己经爬到虎口。
他摸到芳芳偷偷塞进他外套的槐花糖,玻璃纸被体温焐得发软。
救护车红蓝灯掠过后巷时他正在清点新到的松木餐盒,陈医生上周的话突然在耳畔炸响:"芳芳的骨髓配型......"手机日历弹窗跳出来,明天该取最新的血检报告了。
消毒水味刺得他太阳穴首跳时,田凌云正把糖渍槐花悄悄塞进护士站的抽屉。
玻璃罐底压着的血检报告单被折成纸飞机,田芳芳趴在床头给每支药水瓶画笑脸,蜡笔头短得快要握不住。
“田先生。”陈医生白大褂沾着碘伏痕迹,钢笔在CT片上圈出一团模糊的阴影,“骨髓纤维化面积缩小了13%,但血小板数值……”他忽然噤声,看着女孩把刚画好的输液架蝴蝶结贴在窗户上,胶带缠着淤青的手背。
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吞了三个硬币才吐出一罐凉茶。
田凌云着青铜勺新生的金纹,那纹路己缠上中指指根,像条贪食蛇在啃噬旧烫疤。
“如果上进口促红素……”他话说半截,被安全通道里张老板的吼声截断:“建材都涨三成了!田老弟你还在妇产科晃悠?”
“爸爸看这个!”田芳芳从枕头下掏出个餐巾纸折的皇冠,歪扭的钻石是输液贴拼的,“等我出院了,戴着它给你端盘子呀。”她说话时睫毛在氧气面罩上扫出细雾,床头挂着幅蜡笔画——穿厨师服的男人骑着鲸鱼,鱼鳍上沾满葱花。
暮色爬上住院部外墙时,青铜勺突然在兜里发烫。
田凌云借口买水果溜进楼梯间,金丝楠木食盒里躺着赵氏集团的股权协议,每页边角都印着槐花暗纹。
手机在这时震动,小刘发来的偷拍视频里,张阿姨正往货运车上搬贴着“田记”封条的酱料坛。
“芳芳今天问护工阿姨,‘化疗贵还是糖醋排骨贵’。”陈医生不知何时出现在防火门后,眼镜片反射着安全出口的绿光,“这是新出的靶向药价目表。”他递来的单子飘落在赵氏集团合同上,数字栏的零多得能铺满ICU地板。
晚风裹着油香钻进病房,田芳芳突然抽动鼻尖:“李爷爷的炸藕盒!”果然见窗台冒出个保温袋,麻绳捆着的便签被风吹得打转:“给咱小公主进贡御膳咯”。
老式铝饭盒里码着九宫格,藕盒凹槽里填着虾滑,金线菇还拼成王冠形状。
青铜勺在凌晨三点嗡鸣。
田凌云蹲在后厨排水口,看着金纹在掌心聚成个沙漏形状。
新到货的松木餐盒堆到天花板,张老板发来的装修图纸里,收银台位置恰好压着赵氏集团的红圈标记。
他摸到芳芳偷塞的槐花糖,糖纸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冰柜突然漏电似的爆出火花,田凌云抄起灭火器时,瞥见冷藏室缝隙卡着半包过期的咖喱粉——包装袋上的生产日期被红笔着重圈出,正是张阿姨摊位歇业整顿的那周。
灶台积水上浮着半片槐花瓣,青铜勺的金纹沙漏突然开始倒流。
田凌云在浓烟中摸到芳芳落下的蜡笔,红色笔尖在灭火器罐身划出长长一道,像ICU监护仪上起伏的心电图。
远处传来早班公交的报站声,第一缕阳光刺破油污的排风扇时,冰柜背面缓缓显现出枚带缺口的商标——与赵氏集团合同末页的水印完美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