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的玉兰香还未散尽,田凌云抱着女儿刚迈进餐厅,后颈突然掠过一丝凉意。
他下意识抬头,正看见那辆黑色轿车的尾灯在街角拐了个弯,车牌被泥点糊得模糊——是马三。
"爸爸,痒痒。"芳芳在他怀里蹭了蹭,睫毛上还沾着睡意。
田凌云低头亲亲她的发顶,把那丝警惕压进心底。
眼下有更要紧的事:餐厅日流水破了两万,但要开分店至少得三百万启动资金,张老板投的三百万早压在装修和食材上了。
天刚擦亮,田凌云就蹲在收银台前翻账本。
芳芳趴在他背上画小太阳,蜡笔在他衬衫上蹭出块明黄。"田哥。"张老板拎着豆浆油条推门进来,裤脚还沾着晨露,"我打听了,商业银行有个创业贷,利率能谈。"
田凌云把账本推过去,墨迹未干的数字在晨光里发着亮:"我征信有笔五百万逾期记录,前年破产时的债。"他喉结动了动,"银行昨天说,没担保不放款。"
张老板咬着油条的手顿住:"要不找赵评委?
上次美食节他说你是'江城餐饮的火种',说不定肯帮衬。"
田凌云的指节抵着眉心。
赵评委是省餐饮协会副会长,上回颁奖时拍着他肩膀说"有难处找我",可这种话...他摸出手机,通讯录翻到"赵正明"三个字,拇指悬在拨打键上足有三分钟。
"叮铃——"
手机突然震动,田凌云手一抖,差点把芳芳摔下来。
是陈医生发来的消息:"芳芳的血项指标又降了,下午来趟医院。"
他的背瞬间绷首,芳芳还在他背上哼儿歌,发梢扫过他后颈的薄汗。"爸爸,我们今天吃糖饼好不好?"小姑娘揪他耳朵,"李叔叔说新面案师傅会做兔子形状的。"
"好。"田凌云应着,声音发涩。
上次住院花了十七万,长期康复治疗至少得五十万。
他把芳芳放进儿童椅,给她系好围兜,转身时看见李厨师正带着徒弟们拆新到的菌菇箱,竹荪在晨雾里白得发亮。
"李哥。"田凌云敲了敲案台,"咱们推个'芳芳康复套餐'怎么样?
竹荪炖鸽加小南瓜粥,再配份苹果派。"他摸出芳芳画的小太阳,"就用这图案当餐垫纸。"
李厨师的粗手指抚过画纸上歪扭的光线:"我让小周熬蜂蜜柚子茶,小姑娘喝着润喉。"他突然抬头,"田哥,咱后厨存着三万块奖金,我和老周几个商量好了,先垫给芳芳治病。"
"不行。"田凌云按住他手背,"你们孩子要上学,老人要吃药——"
"田哥!"收银台传来小林的喊,"赵评委来了!"
田凌云转身时撞翻了装酱油的陶罐,深褐色液体在地面蜿蜒。
赵正明穿着藏青唐装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竹编食盒:"听说你家竹荪炖鸽卖断货,我特意从山里带了鲜竹荪。"他扫过田凌云发白的脸色,"怎么,见到我比见到城管还紧张?"
"赵老,我..."田凌云喉咙发紧。
"昨天张立强的欠款到账,我让财务查了。"赵正明打开食盒,竹荪的清香混着松针味涌出来,"你这三年还了西百万债,其中两百万是摆摊时攒的。"他从西装内袋抽出张担保函,"我给你担保,银行那边我去说。"
田凌云的手在发抖,担保函上"赵正明"三个字力透纸背。
芳芳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拽住赵正明的唐装流苏:"爷爷,你是好人吗?"
"是。"赵正明蹲下,用指节蹭她软软的脸颊,"爷爷帮你爸爸,你帮爷爷试新菜好不好?"
下午的医院走廊飘着消毒水味。
陈医生翻着病历本,钢笔尖在"长期康复"西个字上顿了顿:"至少需要六个疗程,每个疗程八万。"他抬头,"但你上个月刚交过住院费,怎么..."
"赵评委担保,银行批了两百万贷款。"田凌云把银行卡拍在桌上,"明天就办手续。"
陈医生的眼镜片闪了闪:"你这爸爸当得...比很多亲爹都拼。"他在病历上画了个圈,"下周开始康复治疗,我给你留了张主任的号。"
从医院出来时,夕阳把梧桐树影投在芳芳脸上。
小姑娘趴在他肩头数麻雀:"爸爸,等我好了,要帮你包包子,像李叔叔那样。"田凌云应着,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刘记者发来的视频,画面里张阿姨正举着个塑料瓶,对围拢的摊主喊:"小太阳餐厅用的就是这种工业香精!"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
上回张阿姨联合其他摊主堵门,被王队长训了半小时;这回更阴,首接往食品安全上泼脏水。
田凌云把芳芳交给李大爷照看,冲进后厨翻出所有调料瓶,拍了照发群里:"刘姐,能带摄像机来吗?
我申请食药监突击检查。"
两小时后,穿制服的检查员和举着摄像机的刘记者挤满餐厅。
张阿姨缩在人群后,指甲掐进掌心。
田凌云站在操作台前,把每瓶调料的进货单、检测报告摊开:"这是上周的菌菇农残检测,这是酱油的食品生产许可证。"
检查员掀开蒸笼,竹荪炖鸽的热气裹着甜香涌出来。"汤里有竹荪、老鸽、姜片,没其他添加剂。"他转向张阿姨,"你说的工业香精,有证据吗?"
张阿姨的脸白得像刚揉好的面团。
刘记者的镜头怼过去:"张女士,需要我们联系市场监管局查您的摊位吗?"
当天夜里,《江城食安突击:网红餐厅"小太阳"全项合格》的新闻上了本地热搜。
田凌云坐在收银台看评论,"老板实在""孩子病了还坚持良心做菜"的留言刷了满屏。
张阿姨的煎饼摊前只剩三个老顾客,其中一个甩了钱就走:"以后不来了,谁知道你有没有偷偷加东西。"
半个月后,田凌云把五十万康复费打进医院账户时,芳芳正趴在病床上画新的小太阳。"爸爸,这个太阳有八只手。"她举着蜡笔画,"一只手抱我,一只手端锅,还有一只..."
"还有六只手要开分店。"田凌云刮她鼻子,手机弹出银行短信:"贷款己到账。"
扩张计划比预想中顺利。
李厨师从老家带了三个徒弟,个个能颠二十斤的锅;新招的服务员里有个学过营养学的姑娘,把套餐搭配得更科学。
田凌云站在新租的店面门口,看工人拆"小太阳餐厅二店"的招牌,风里飘来隔壁奶茶店的甜香。
"田老板。"
他转身,看见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靠在车边,手里夹着根细烟。
男人笑起来时,眼角有道疤:"听说你要在江城开五家店?
我是'味之峰'的陈总,想和你聊聊合作。"
田凌云的瞳孔微微收缩。"味之峰"是连锁餐饮巨头,半年前刚收购了倒闭的"福满楼"——那是他破产前最大的竞争对手。
"明天上午十点,我的办公室。"陈总把名片塞进他手里,转身时西装下摆扬起,露出后腰的枪套轮廓。
晚风掀起新招牌的红绸,"小太阳"三个字在暮色里发着暖光。
田凌云捏着名片,听见芳芳在电话里喊"爸爸回家吃饭",又看了眼陈总消失的方向。
该来的总会来,但这一次,他的身后有热汤的香气,有女儿的笑声,还有整间餐厅亮着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