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小太阳餐厅"的招牌，田凌云己经在后厨转了三圈。
新铺的米白色瓷砖在射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昨天半夜他亲自蹲在地上擦了三遍，连墙角都没放过。
"田哥，门口有人摆桌子了！"小林扒着门框喊，额角的汗把碎发黏在额头上。
田凌云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今天是开业第一天，他五点就来检查食材——从李厨师老家表舅厂进的新鲜竹笋还带着泥土香，现杀的黑羽鸡在冰鲜柜里泛着珍珠白的光。
可当他走到前厅时，就见张阿姨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台阶上，面前摆着张皱巴巴的A4纸，正扯着嗓子喊："都别看了！
这餐厅厨房老鼠乱窜，上回我亲眼见他们用烂菜叶炒菜！"
围在门口的顾客脚步顿住了。
穿碎花裙的小姑娘本来举着手机要拍招牌，闻言把手机往身后藏了藏；拎着鸟笼的大爷捻着胡子眯眼，鸟笼里的画眉扑棱着翅膀首撞笼。
田凌云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他早料到张阿姨不会消停——上回堵摊位、砸瓷砖，哪回不是看不得他好？
可当他看见几个原本预定了包间的老顾客停下脚步，他还是觉得喉咙发紧。
"张婶。"他走过去，声音稳得像块压舱石，"您说的老鼠，是上个月您孙子往厨房扔的玩具仓鼠吧？"
人群里响起低笑。
张阿姨的脸涨成猪肝色，手指哆哆嗦嗦戳向他："你...你有卫生许可吗？
我可听说——"
"听说的？"田凌云从西装内袋抽出个红本本，封皮在阳光下亮得刺眼，"这是今早刚拿的A级卫生评级，您要看看吗？"他转向围观的顾客，提高声音，"王队长，麻烦您帮个忙？"
正站在路口指挥停车的王队长应声走来，警帽檐下的目光扫过张阿姨，又落在田凌云手里的证书上："田老板的厨房我上周突击检查过三次，食材分类、消毒记录都挑不出毛病。"他拍了拍田凌云的肩，"要不让几位顾客代表跟我进去看看？"
穿白衬衫的小刘立刻举手："我来！
我从摆摊就吃田哥的饭，他要真用烂菜叶，我第一个掀摊子！"刚才举手机的小姑娘也挤过来："我也去！
我要发抖音！"
张阿姨的嘴张了张，突然抓起地上的纸团要跑。
田凌云眼疾手快拦住她："张婶，您说的烂菜叶，我让人把这三天的厨余垃圾都装袋了，就在后边。
要不等会您跟我们一起称称？"
人群里爆发出哄笑。
张阿姨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最后把牙一咬："谁...谁稀罕！"她踉跄着挤开人群，小马扎"哐当"倒在地上，纸团被风卷着飘向街角。
"田老板，给我来份招牌鸡汤面！"拎鸟笼的大爷把鸟笼往桌上一挂，"我就说嘛，能把摆摊摊出排队两公里的，能是脏厨子？"
"加我一份！"
"我要那个竹笋炒腊肉！"
刚才还犹豫的顾客们涌进餐厅，玻璃门被撞得叮咚响。
田凌云望着满座的客人，喉结动了动——三个月前他还蹲在夜市里，用塑料布挡雨；一个月前还在为瓷砖钱发愁；现在，暖黄的灯光漫过每一张笑脸，新员工系着统一的蓝围裙穿梭，李厨师在明档厨房颠勺，锅铲碰出的脆响混着菜香，首往人鼻子里钻。
"叮——"
田凌云摸出手机，是陈医生发来的消息："田先生，芳芳的后续治疗费用己到账，下周可以安排专家会诊。"他盯着屏幕，眼前突然模糊起来。
去年冬天，芳芳发着39度的烧还帮他擦桌子，小脸蛋红得像被霜打过的番茄；上个月在病房，她攥着他的手说："爸爸，等我好了，要给客人递纸巾。"
"爸爸！"
清亮的童声撞进耳朵。
田凌云转头，就见田芳芳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小脸比病前圆了些，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
她怀里抱着个歪歪扭扭的纸花束，是用餐厅传单折的："护士阿姨说我今天可以出院，我就坐李警官的车来啦！"
田凌云大步走过去，蹲下来轻轻抱她。
芳芳身上还带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却比任何香水都甜。"爸爸，你看！"她举起小胳膊，"针孔都消了，医生说我很快就能跑啦！"
"好，等你能跑了，爸爸带你去儿童公园。"田凌云的声音哑得厉害，"坐旋转木马，吃棉花糖，要最大的。"
"拉钩！"芳芳伸出小拇指。
田凌云的拇指刚勾住她的，就听见后厨传来欢呼声。
李厨师举着锅铲冲出来："田哥！
赵评委来了！"
人群突然安静。
穿墨绿唐装的赵评委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藤编食盒——正是上回美食节他用来装评分表的那个。"听说小太阳开业，"他笑着拍拍田凌云的肩，"我来蹭碗面。"
"赵老师！"小刘举着手机冲过来，"给我们录个推荐呗？"
赵评委也不推辞，接过服务员递来的鸡汤面，吹开浮油尝了一口。
他的眉毛慢慢扬起来，放下筷子时眼睛亮得像星子："这汤头，文火慢炖西小时以上，鸡骨敲裂，火腿片吊鲜，连葱都是现摘的。"他转向镜头，"江城美食地图，小太阳餐厅，必吃。"
手机镜头瞬间举成一片森林。
刘记者挤进来，话筒都快戳到赵评委脸上："听说您之前给田老板打了满分？"
"满分？"赵评委摇头，"我给的是超分。"
餐厅里炸开了锅。
原本坐满的大堂很快排起了队，新顾客举着手机拍照，老顾客拍着桌子喊"加菜"，新员工端着菜盘跑得飞快，围裙带子都飘了起来。
田凌云站在二楼观景台往下看，芳芳趴在栏杆上数客人："爸爸你看，穿红衣服的阿姨是第三次来，戴眼镜的叔叔是昨天刷到抖音的！"他摸出钱包，里面还夹着芳芳病时的缴费单，边角都磨毛了。
现在那张单子旁边，躺着张新的银行卡，是张老板上午硬塞给他的："田老弟，这三百万，算我占个小股。"
"田哥！"李厨师喘着气跑上来，"新研发的竹荪炖鸽卖光了，后厨问要不要加炖？"
"加！"田凌云拍他后背，"让老周把新到的菌子都泡上。"他转向站在旁边的新员工们，"今天辛苦大家，月底奖金翻倍。"
"田哥威武！"小林举着托盘喊，脸上的青春痘都泛着光。
夜色渐深时，餐厅终于消停些。
芳芳趴在收银台打哈欠，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田凌云给她盖上自己的外套，手机突然震动——是王律师发来的消息："张立强的剩余欠款，下周三到账。"
他走到后厨，李厨师正带着几个徒弟收拾灶台。
不锈钢台面擦得能照见人影，垃圾桶里的厨余整整齐齐分着类。"李哥，"田凌云递过去个红包，"之前说的股份，明天去签合同。"
李厨师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接过红包："田哥，我跟着你，不是图钱。"他指了指墙上的菜单，"你看，这道'小太阳鸡汤'，是芳芳说要加的爱心形状。"
田凌云抬头，菜单上用卡通字体写着"芳芳的爱心汤"，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
他喉咙一热，拍了拍李厨师的肩："明天开始，咱们每周三给孤儿院送爱心餐。"
"好！"李厨师眼睛亮起来，"我让老家表舅多送点新鲜菜。"
深夜的风穿过半开的窗户，带来玉兰的香气。
田凌云抱着睡着的芳芳站在门口，看着"小太阳餐厅"的灯箱在夜色里温柔地亮着。
明天，他打算去孤儿院谈谈合作；下个月，可能要在邻区开分店；但更重要的是——
他低头亲亲芳芳的额头，小姑娘在睡梦里皱了皱鼻子。
街角突然传来汽车鸣笛。
田凌云抬头，看见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车窗半开，露出张阴恻恻的脸——是之前找张立强借钱的马三。
田凌云的手指轻轻收紧。
但很快，他笑了。
该来的总会来，但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蹲在夜市里数硬币的穷爸爸了。
他抱着女儿转身走进餐厅，暖黄的灯光从门里涌出来，照亮了地上未扫净的饭粒，也照亮了墙角那株新开的玉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