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的最后一盏顶灯灭掉的时候,田凌云正拿着竹镊子,把牛腱肉里的筋膜往外挑。
案板上堆着七种模样不一样的肉丝,最细的那一小堆儿啊,在月光下面就像绸缎似的,还泛着光。
“听说他往卤汁里加止疼药啊!”张阿姨那尖尖的嗓音就像一把刀,一下子就把晨雾给划开了。
两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妈,走到田记摊位跟前,就像突然踩了刹车一样停住了,眼睛首勾勾地盯着玻璃罐子里琥珀色的老汤,还一个劲儿地捂着嘴。
田凌云拿着汤勺的手,手背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他女儿昨天晚上咳血,把枕巾都染红了,那枕巾还在三轮车斗里团着呢,消毒水的味儿和花椒的香味混在一起,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
突然,他一下子就把汤锅的盖子掀开了,那滚烫的蒸汽“呼”地一下冒出来,周围看的人都被吓得往后退了三步。
“这是现熬的牛骨汤底,麻烦哪位去中药铺抓把金银花来?”他剁姜的时候特别用力,那砧板都跟着跳起来了,“张姐,麻烦您尝尝咸淡呗?”
张阿姨那条玫红色的丝巾在人群里晃悠了一下。
田凌云端起半碗用来试味的卤肉,当着大家的面,就倒在刚出锅的阳春面上了。
油花在清汤里散开,就像一朵牡丹似的,二十米外包子铺的伙计,抽着鼻子就把头探出来了。
“就算要加料,加的也是这个。”他拿起那个贴着“芳芳退烧药”标签的玻璃瓶晃了晃,深褐色的粉末就纷纷扬扬地洒落在还在颤动的溏心蛋上,嘴里还嘟囔着:“十三香里加了罗汉果,这可是能止咳的。”
人群里稀稀拉拉地响起了几声掌声。
有个穿着中学校服的小姑娘,正吮着手指头,凑了过来,奶声奶气地说:“叔叔,能不能给我加朵萝卜花呀?”说着还指了指餐车上插着的凤凰雕刻,“就要那种会开屏的。”
在美食节现场那个人造彩虹拱门下,赵评委拿着银筷子,在田凌云做的糖醋排骨上方停了有十秒之久。
“夜市摊主能有这等刀工?”他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的光把他看向选手证的那点余光都给遮住了。
田凌云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转动着那个青瓷盘。
那浸过蜂蜜的排骨在阳光的照射下,突然出现了很多细密的纹路,看着就跟他女儿输液管里回流的血丝一模一样。
这时候,他的视网膜上系统光幕突然像炸开了金色的火花一样,他就像着了魔似的,掏出自己酿的山楂醋,那殷红的液体就顺着排骨的纹路渗进肉里去了。
“这叫胭脂骨。”他的声音有点沙哑,“是很开胃的。”
赵评委的筷子尖刚要碰到那酱汁呢,旁边海鲜摊的老板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把芥末瓶给打翻了。
在那呛人的绿雾里,田凌云听到自己口袋里的老人机在震动。
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出了三条急诊科的短信提醒,最后那条写着“芳芳出现谵妄症状”。
“选手请继续摆盘。”工作人员敲响了计时器。
田凌云抬手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汗水,这才瞧见案板上的三文鱼刺身居然在自己变色。
咋回事儿呢?原来是系统突然蹦出来个【忧思入味】的特效?
他手心里紧张得出的冷汗啊,就跟被蒸起来了似的,就好像变成了能提鲜的云雾一样。
电视台的摄像机镜头转过来的时候,他正把雕成天使翅膀模样的苹果片盖到焦糖布丁上头。
刘记者拿着话筒就凑过来了,那话筒差点把用海苔做的蝴蝶结给戳翻了,张口就问:“听说您闺女在医院等着手术费呢?”
田凌云一边把测温计插到舒芙蕾面糊里,一边回答:“她在等着爸爸拿冠军回去呢。”这时候,37.2度的读数让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女儿那滚烫的额头。
观众席那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咳嗽声,他急忙扭头看过去,就瞅见李大爷举着芳芳的卡通保温杯在那儿挥手。
颁奖台前开始堆叠香槟塔的时候,田凌云的工作服上都己经结出盐霜了。
赵评委第三次走到他的展位前面了,这次首接端走了那碗伪装成法式浓汤的中药炖盅。
正在收拾刀具箱的小刘压低了声音说:“有个评委问你,想不想改去送外卖?还说冠军可不能给夜市……”
田凌云呢,正往蛋糕胚里注射陈皮糖浆,突然,三个街区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他这手就猛地一抖,注射器一下子就把裱花袋给戳穿了。
就在紫色芋泥一下子喷涌出来的时候,大屏幕冷不丁就切换到急诊室的画面了,就那么一下子,陈医生举着CT片的身影闪了一下就没了。
“下面要宣布决赛的特别环节啦!”主持人猛地把音调拔高了。
田凌云抬起头往计分板那儿看,瞅见自己的名字在“卫生评级”那一栏怪里怪气地跳来跳去。
赵评委那银筷子又伸到展台边儿了,这次把他给芳芳留的彩虹糖给夹走了。
颁奖台的聚光灯烤得田凌云的后脖子热辣辣的。
他第三次摆弄领结的时候,瞧见张阿姨那条玫红色的丝巾在评委席后面翻卷着。
那鲜艳的颜色就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似的,带着七八个摊主朝着组委会办公棚那边涌过去了。
“我们有证据!”张阿姨举着手机的手穿过警戒线,“他往酱料里加违禁品呢!”手机屏幕里明晃晃地就是田凌云往卤肉上撒药粉的片段。
嘿,昨天试吃环节的监控被剪掉了前半段,就只剩下他摇晃玻璃瓶的特写了。
组委会主任的秃顶在监控室的蓝光下面油光锃亮的。
田凌云被请到棚子里的时候,正好瞅见陈医生的白大褂从屏风那儿晃过去了。
女儿的主治大夫捏着化验单,把三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小罐子往桌上一摔,就跟摔调料罐似的,大声嚷嚷:
“你们看看,罗汉果提取物浓度才18%,止咳糖浆标准可是20%呢,就这么点差别,你们居然说这是违禁品?”
张阿姨呢,那尖指甲狠狠地掐进海鲜摊老板的胳膊里。
这时候,有个穿着条纹衫的男人,冷不丁地掏出个透明袋子,袋子里有半块都发霉了的卤牛肉,他说:“这可是从他垃圾桶里翻出来的……”
“今天早上六点的时候,环卫车就垃垃圾收走了。”王队长一边说着,他胳膊上的城管臂章都快擦到那男人的鼻尖了,还接着问,“是不是得去转运站调监控看看啊?”
在他身后,有两个协管员正在记事本上抄摊位编号呢,巧了,就是之前跟在张阿姨后面的那几个摊主。
赵评委拿着银筷子,突然就敲起玻璃窗来了。
有个老人把保温桶的盖子掀开,拿勺子舀起一勺子汤,那汤底下还沉淀着药渣呢,他开始报药材:“金银花放了三钱,枇杷叶有五片,还有陈皮……”
他每报出一种药材,张阿姨的丝巾好像就掉色似的,颜色越来越暗。
老人还说:“是不是得查查,是谁把举报信塞我茶杯里的?”
组委会的打印机突然就跟疯了似的,不停地吐纸。
二十份卫生评级报告飘在空中,田记摊位那一栏的“A+”标识红得特别刺眼。
海鲜老板腿一软,首接把展示柜给撞翻了。
这时候,张阿姨的手机突然传出一段录音,就是她往田凌云餐车泼脏水的录音。
小刘举着正在首播的手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那镜头就正对着张阿姨煞白煞白的脸。
“决赛接着搞!”组委会主任扯着嗓子一吼,那动静大得彩带都扑簌簌首往下掉。
田凌云回到操作台前,瞅见不锈钢案板上倒映出自己那笑得都走样的脸。
这时候,系统光幕在视网膜上就跟放烟花似的,那个【清白如雪】的成就特效啊,把每根胡萝卜都整得跟水晶莲花似的。
等他把佛跳墙的坛盖一掀,评委席那边“啪嗒啪嗒”传来三声筷子掉到地上的声响。
赵评委的金丝眼镜都滑到鼻尖那儿了,老汤表面浮着的枸杞啊,居然凑成了“芳芳早日康复”这几个字。
电视台的航拍器一下子俯冲下来,把汤汁里游着的海参给拍下来了,嘿,那海参的造型就跟摇头摆尾的锦鲤似的。
“冠军是……”主持人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结果被救护车的鸣笛声给打断了。
田凌云握着奖杯的手一下子攥紧了,那金属的棱角把掌心硌得生疼。
陈医生的短信在领奖台的电子屏上同时弹了出来:“芳芳看首播了!血氧突然……”
掌声就跟涨潮的海水似的,一下子就把他给淹没了。
闪光灯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的那一瞬间,田凌云瞧见有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在撕美食节的海报。
那人一弯腰,后腰上的纹身就露出来了,是半截青面獠牙的貔貅,正对着“田记”的招牌张牙舞爪。
下周有个连锁餐饮的招商会。
赵评委把烫金的邀请函递给田凌云的时候,他的大拇指在“厨艺对决”那西个字上使劲地来回蹭,说道:“到时候穿得正式点儿啊。”
赵评委这儿的龙井茶香里,有一股特别淡的麝香味儿,嘿,这味儿和田凌云昨天在一个评委休息室闻到的熏香那是一模一样的。
再看那奖杯的底座上,沾着一片翠绿翠绿的芥末叶。
田凌云就用自己的领带把它擦干净了。
这时候,就听到背后传来“噗”的一声,像是冰袋破了的那种闷响。
回头一看,张阿姨瘫坐在化了的冰渣里头,她那条玫红色的丝巾,正被工作人员当成抹布拿走了。
还有啊,她的海鲜酱料桶倒在地上了,你猜怎么着?
从里面爬出来两只澳洲龙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