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月牙挑破云层时，月光正为墨芸的睫毛镀上银边。她凝视着沙滩上被拉长的影子，脚尖无意识碾过几粒在月光下泛着荧光的细沙，碎成点点星芒。
王宇成察觉到她的沉默，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木舟上的灯火像浮在水面的流萤，随波轻轻摇晃。
"其实……" 墨芸忽然开口，声音比湖面上的涟漪还要轻，"我己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她指尖着真丝衬衫上的绣的纽扣，那是奶奶生前最爱的手工刺绣，针脚细密得像奶奶絮絮的叮咛，"自从奶奶走后，爷爷的年纪越来越大，老花镜度数半年就涨一次，现在看报表都要贴着镜片。"
王宇成默默将墨芸的包移到另一只手，真皮的肩带在他掌心压出浅红的印子。想起第一次接到墨芸单子的时候，那个单薄忧愁的人儿，该是扛住了怎样的压力。
"公司顶楼的会议室，落地窗外的晚霞总是特别红。" 墨芸忽然笑了，笑容却比哭还让人揪心，"有次我盯着晚霞出神，行政总监以为我在思考战略，其实我只是想起小时候奶奶在厨房熬桂花糖和蒸桂花糕，蒸汽把玻璃窗糊得白茫茫的，熬糖时，她转身时围裙上落着金晃晃的糖渣，而桂花糕的香味更是特别！现在还能吃到桂花糖，但是桂花糕却再也没有了以前的味道。"
湖边上飘来酒吧传来的歌声，混着桨声，却让墨芸的眼眶突然发热。她从风衣口袋里摸出桂花糖，指尖在糖纸上来回蹭了蹭 —— 这是她每次焦虑发作时的习惯，桂花的清香能让她短暂忘记太阳穴突突的跳动。
"大伯在温哥华的律师函上周又寄来了。" 糖纸在她掌心发出细碎的响声，"他说爷爷的年纪越来越大，该让更 ' 年轻有为 ' 的人接手集团。"
她抬头望着王宇成，睫毛上凝着的水汽让眼睛像浸在月光里的琉璃，"你知道吗？上周董事会投票，我的得票只比他多三票。"
远处的游艇鸣起第二声汽笛，惊起两三只栖息在芦苇丛里的夜鹭。王宇成想起刚刚月亮湖边的那个墨芸，她蹲在湖边喂鱼，昂贵的白色西裤脚沾满了水草，却笑得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他也见识过了，这个会为了一条跃出水面抢食撞在石头上的小鱼惊呼的女人，转身就能在电梯里用冷得结冰的语气讲并购案。
"有时候我真的很累。" 墨芸忽然蹲下来，指尖挖起一把潮湿的沙子，细沙从指缝间簌簌落下，像握不住的时光，"凌晨三点对着电脑算股权激励方案时，会突然想起奶奶教我认银杏叶的样子。她总说每片叶子都是小扇子，能扇走所有烦恼。"
她松开手，沙子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可现在我的小扇子，早就被风吹散了。"
王宇成蹲下身，和她平视着沙滩上的沙砾。他看见墨芸无名指根有层薄茧，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和他开夜车时虎口磨出的茧子不一样，却同样带着生活的重量。
“我爸我妈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们一辈子都生活在农村，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而我，也是从小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里摸爬滚打长大的。那时候的日子虽然清苦，但也充满了乐趣。记得小时候，为了能买上一根心心念念的辣条，我常常会跑去山上挖何首乌。有时候运气好，能挖到不少，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换点小钱。有一次，我为了挖到更多的何首乌，竟然挖到了比我那个时候的身高还要深的程度！”
说到这儿，王宇成忍不住都自嘲地笑了笑，那个时候的童年真的是怀念啊。
“然而，当我满心欢喜地带着挖到的何首乌回家时，等待我的却不是夸奖，而是一顿暴揍。我爸看到我一身脏兮兮的，还背着个大袋子，气得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了我。可就在这时，奶奶像往常一样冲了过来，把我紧紧地护在身后，嘴里还不停地骂着我爸，说他小时候比我还调皮呢。我奶奶虽然没有什么文化，甚至连字都不认识，但她却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教会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她的每一句话，都像那湖底的沉木一样，虽然朴实无华，却蕴含着无尽的智慧和力量。”
想着奶奶，说着这些小事，王宇成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然而，有一件事却让我至今都感到愧疚和自责。有一次，奶奶在山地里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去，腿都骨折了好几处。可我当时却对此一无所知，还在学校里想着周末可以去网吧打游戏，却没有全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高考。首到后来，我才从爸妈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原来，奶奶怕我担心，影响我的学习，特意嘱咐爸妈不要告诉我。当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心中的懊悔和自责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怎么能这么粗心，连奶奶受伤了都不知道呢？”
墨芸望着王宇成脸上的笑容，回忆的样子真的有点吸引人。
"你知道吗？" 墨芸忽然轻笑，指尖戳了戳沙滩上的小螃蟹，"第一次看见你，你那个心慌又激动，对着我车子到处拍照的样子，磨磨蹭蹭的，我真的觉得挺好笑的，小家子气。" 螃蟹横着爬进海水里，溅起小小的浪花，"后来，在医院确认你就是救我爷爷的人，我真的很感激你，你那颗药不简单吧？"
不知道想到什么，因为喝酒后脸有些粉红的墨芸，脸色更加红了一些，“当然，我也不会多问。对了，你儿子现在几岁了？”
“3岁了，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说到儿子，王宇成脸上的幸福更重
"其实我很羡慕你。" 墨芸忽然说，声音里带着几分怅惘，"开着车穿梭在城市里，遇见不同的人，听不同的故事。不像我，每天面对的都是报表、会议、还有大伯派来的商业间谍。" 她指尖划过沙滩，画出歪歪扭扭的月亮湖轮廓，"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连公司的电梯都是有眼睛的，每次按下顶层按钮，都像在走向战场。"
湖风忽然转了方向，带着的水汽扑在两人脸上。王宇成看见墨芸的发丝被吹乱，任它们粘在额角，像个终于卸下盔甲的士兵。
"而且我很害怕。" 墨芸忽然抱住自己，海风让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害怕爷爷突然像前几天那样出现意外离去，害怕大伯哪天带着律师团冲进办公室，害怕墨氏集团毁在我手里。" 她把脸埋进膝盖，像个躲在贝壳里的小兽，
"有时候做梦，会梦见奶奶站在桂花树下朝我笑，醒来却发现枕头上全是眼泪。"
王宇成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又在半空中顿住。最后他脱下自己的薄外套，轻轻披在墨芸肩上。外套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烟草味 —— 那是他偶尔熬夜时才会抽的烟。墨芸抬头望着他，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睛在月光下格外明亮，像藏着整个星空。
"你知道吗？" 王宇成蹲在她身边，看着湖面上摇摇晃晃的木舟，"我爷爷临终前说，人就像湖上的船，有时候风浪大了，觉得要翻了，但只要握紧船桨，总能找到靠岸的地方。" 他转头看着墨芸，嘴角微微上扬，"你看那些木舟，虽然要自己划桨，但船上的人笑得比游艇上的还开心。"
墨芸望着远处的木舟，看见几个年轻人正笨拙地划着桨，船桨拍在水面上溅起水花，却笑得前仰后合。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和奶奶坐木舟，奶奶握着她的手教她划桨，阳光晒在背上暖洋洋的，湖面的风带着荷花的香气。
"或许，我该试试自己划桨。" 墨芸轻声说，指尖捏住王宇成外套的袖口，像抓住一根浮木，"而不是总等着别人来开船。" 她抬头望着王宇成，眼中的水汽不知何时变成了星光，"谢谢你，让我在这茫茫湖面上，遇见了一座亮着灯的小码头。"
王宇成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他看见墨芸笑了，那笑容像破冰的春水，带着久违的温暖和希望。远处的木舟终于靠近码头，游客们的笑声混着浪声，在月光下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墨芸忽然想起自己刚才没说出口的话，这次她大声地说了出来，声音惊飞了芦苇丛里的水鸟，"不是雇主和代驾，是真正的朋友。"
王宇成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今晚的月亮特别圆，圆得能装下所有没说出口的心事。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像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嗯，是朋友。"
湖面上，游艇的灯光渐渐熄灭，木舟也陆续靠岸。墨芸站起身，王宇成的外套垂在她身上，下摆拖在沙滩上沾满了细沙。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袋掏出张名片，翻到背面，用随身携带的钢笔写下一串号码。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微信也是这个。" 她把名片塞进王宇成手里，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茧子，"下次…… 下次我需要代驾的时候首接叫你。" 她眨了眨眼。
王宇成看着名片背面的字迹，是流畅的行楷，名片的末尾有印了片小小的银杏叶。
"好。" 他把手机摸出来，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搜到了墨芸的微信，添加后，小心地把名片放进裤包，"我知道月亮湖东边有片芦苇荡，白天能看见白鹭起飞，下次带你去。"
墨芸笑着点头，海风掀起她的长发，却吹散了眉间的愁意。远处的路灯在沙滩上投下两个长长的影子，一个瘦长，一个挺拔，渐渐靠近，最终在月光下交织成一幅温暖的画。
夜更深了，湖水轻轻拍打着岸边，像在诉说一个关于相遇和救赎的故事。而故事的开头，是月亮湖的风，是沙滩上的细沙，是两个灵魂在茫茫人海中的偶然停靠。
回车上的时候，墨芸忽然指着湖面上的月亮倒影，笑着说："你看，月亮碎在水里，却比天上的还要亮。"
王宇成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千万片波光中，月亮碎成了无数颗星星，每一颗都在闪烁，像撒在湖面上的希望。他忽然明白，有些痛苦和压力，就像打碎的月亮，看似支离破碎，却在不经意间，让生命绽放出更耀眼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