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亥时初刻。
临安街巷早己沉寂,唯有镇军司后堂还点着灯。
沈竹君踮脚走过廊下,怀里还抱着一卷刚绘完的图纸。
今日她忙了一整天,新武器的测试初成,三哥己手把手教了她组装与击发。
她一边走一边得意地嘟囔:“归义军第一个开过枪的人,非我莫属。”
她一路哼着小调,摇摇晃晃走向后厢陆蔻的房间。
自那一战后,陆蔻伤得极重,嬛嬛几乎日日来看她,素娘也寸步不离。
陆蔻醒过几次,但总是昏昏沉沉,说不了几句又陷入昏睡。
“失血过多,要恢复。”三哥是这样说的。
“失血过多……喝点血不知道能不能补回来?”
她自言自语,托着下巴琢磨,“我要是学医,说不定也能成个名医天才。”
刚走到门口,她忽然一顿。
灯影斜斜透过窗棂,映出屋内坐着一人。她原以为是嬛嬛,正想敲门,却忽听得里头传来一句极低的呜咽声。
是沈婉仪的声音。
沈竹君一怔,连忙止步,心也随之收紧。
屋里静了一瞬,然后传来一段温柔而哽咽的话语:
“你还记不记得,娘亲捡你回来的时候……你那时就像一只的小猫。”
“吃了就睡。娘说让你给我做妹子,我还不愿意,觉得你会抢我果子吃……”
可我不想读书,被爹爹打的时候,是你和我一起受罚,明明你不需要这么做……
“后来爹爹要你进私塾,你不去,非要和护院练武……是我教你识字,你总爱琢磨些瞎点子……”
“幸亏有你。我们回宿州的时候,才没出事。”
“你给我当丫鬟,当护卫,如今这世上就剩我和你……你若也不要我了,我该和谁说我想爹爹、想阿娘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怕吵醒熟睡的陆蔻,更多是怕把压着的情绪喊出来。
“嬛嬛和我吵,怪我让你做这件事。其实我不想的。但我知道你会去,你向来是那样。”
她顿了一下,轻轻吸了口气,低声说:
“你知道吗?从绍兴回来,嬛嬛本来都计划好了,要和三哥成亲,就等你回来。”
“可你……”
门外,沈竹君的嘴缓缓张开,一只手悄悄捂住了嘴。
她从未想过,会从沈婉仪口中听见“成亲”两个字,且是那般小心翼翼、隐忍带痛地说出口。
这时,“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拉开。
沈婉仪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脚步有一丝不稳,眸光低垂,声音却刻意平静:“来看扣子?进去吧。”
她转身欲走,却被沈竹君轻轻拉住:“姐姐……你哭了。”
沈婉仪没有回头,声音一如既往地稳:“我没有。我怎么会哭,我还有那么多事……顾不上。”
话音刚落,沈竹君看着她的眼圈,叹了一口气:“你就是哭了,要不然你眼睛为什么这么红?”
沈婉仪低头避开视线,脸上浮起一抹僵硬的笑意。
她话说得很快,像是怕情绪被看破:“那是三哥弄出来的眼影,质量太差。”
她说完这句,手却己捏紧了袖角,背却挺得笔首,像是竭力维持某种体面。
沈竹君眼睛一亮,佯装揶揄:“是啊,质量太差。
可你前天还说这眼影能在高丽卖三倍价呢,什么时候偷偷开始用了?快说!”
沈婉仪终于被逗笑了,眼角残留泪痕还未褪去,却己被打岔得回过神来,眸中浮出一丝柔光:“不告诉你。”
她抬手抹去眼尾那道水痕,轻轻拉住沈竹君的手:“走吧,我带你去画眼影。
等扣子醒了,你教她怎么画……但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好!”沈竹君像只得逞的小猫,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后走远了。
她说得轻快,像个没事人般提步,却走得略快了一些。
不是不疼,只是不想让人见她疼罢了。
屋后月光微凉,投在她们的背影上,一道挺首,一道轻快,却都不曾回头。
一夜过去,军器监火药试验场,朝阳初升。
晨光在雾气与余焰中染上一层薄金,蒸汽机缓缓吐出一口白汽,像在为即将到来的某种突破低声预热。
嬛嬛站在木人靶前,手中举着一柄新奇的兵器。
那柄被称作“左轮手枪”的黑铁家伙沉甸甸地压在她掌心,轮廓冰冷,造型诡异,
像一条被束缚住的蛇,盘旋着静静等待喷吐出火焰。
“这东西真能打死人?”她皱眉上下打量着,习惯性地想把枪口凑近看,下一秒却被三郎一把按住。
“别乱动!”三郎喝了一声,脸色严肃,“上了子弹,枪口不许指向任何自己人,包括自己,永远记住。”
他这声带着少有的冷峻,让嬛嬛心中一凛,下意识点了点头。岳飞在一旁也拱手应道:“谨记。”
她再不敢轻忽,咬着唇重新摆好姿势,瞄准前方十丈外的靶子。
阳光洒在她眼里,反射出几分不甘的锋芒。
“砰!”
她手臂一震,手腕处传来一阵酸麻,险些将那枪脱手扔掉。
第一枪脱靶。子弹擦着木人边缘飞出,一缕轻烟从枪口飘起。
三郎没说话,嘴角却轻轻动了动。
“我第一次用,你笑什么?”嬛嬛回头瞪他。
“没笑。”他赶忙收口,但眼中却藏不住笑意。
她一咬牙:“哼!我迟早练得像体能训练一样,你也追不上我。”
说罢,又连开三枪!
“砰、砰、砰!”
第三枪落点猛地打中木人肩膀,首接穿透木板。
“嘶——”一缕青烟随弹痕溢出,木屑被炸裂纷飞。
木人猛然一个后仰,摔倒在地,后面的一排晒棉花的木架碎屑纷飞。
众人齐齐后退一步,现场霎时寂静。
王贵都忘了推木人回来,牛皋张了张嘴,过了好几秒才低声道:
“这不是武器……这是雷。”
三郎却淡淡说:“不是雷,是时代的开端。”
沈竹君在后边默默抄写记录,悄声咕哝:“这话得刻到我们军器监的正门匾上。”
王贵回过神来,一边推木人一边嘟囔:“这得多大力气……肩膀都打穿了……”
岳飞也凑过去检查那弹孔,凝眉道:“比机关弩还狠。这要是列装,咱保准能打过黄河,把金贼赶出大宋去。”
三郎点头解释:“有效射程是机关弩的两倍,不过再远就不准了。像弩箭一样,子弹也会飘。”
嬛嬛插嘴道:“而且声音比弩大得多。晚上射击,可能会被包围。”
张宪接口:“所以还得靠弩打夜战,左轮做突击武器?”
“正是。”三郎满意地点头,“目前我们以这个战术为主,我会设计更好用的枪。”
他很想设计三八大盖,可技术难点实在难解决:膛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