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同且慢!”
纪灵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奇与安抚,“这大鸟……应该是阿瑶姑娘的‘大朋友’?”
话落,她目光转向陈瑶,似在确认。
“对,这是我家大白。”
陈瑶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她朝着落在车顶的大白挥手,“大白,快下来!”
那大雕闻声,竟通灵般收起利爪,轻盈一跃落在地上。
它昂首阔步,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陈瑶面前,巨大的头颅温顺地低下。
陈瑶欢喜地张开双臂,给了大白一个大大的拥抱,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它颈侧光滑的羽毛:“几个月不见,可想死我啦!”
陈同看得目瞪口呆,手中剑都忘了收回:“这……这等神物,竟是姑娘饲养的?”
“我可养不起它这张大嘴!”
陈瑶笑着松开大白,顺了顺它的羽毛,“不过是它幼时落难,掉进了我家院子,结下的一段缘分罢了。”
有了大白,传消息就更加方便了,吴东仁当即写了一封手书,绑在了大白的腿上。
第二天夜里大白就带回了赵虎的回信。
车轮碾过土路,吱嘎作响,碾碎的不仅是浮尘,还有人心。
陈老头和陈老太蜷缩在车厢里,两张沟壑纵横的脸,一日比一日灰败。
吴东仁走在队伍前头,手若有似无地摸着腰间的剑鞘。
一股绷紧心弦的紧张,悄然笼罩在整个车队的上空。
“阿姐!”休整时,陈伟挨着陈瑶坐到一截老树根下,声音压得极低,“咱们……是不是在躲人?”
他手里无意识地捏着根枯枝,戳弄着泥土里几只仓惶的蚂蚁。
陈瑶侧过头看他,脸上没什么波澜:“什么时候瞧出来的?”
“那晚突然摸黑赶路,我就觉着不对了。”
陈伟的棍子深深戳进泥里,“阿姐要买树苗,何时用得着亲自跑一趟?花些银子,自有人把事办妥……这回,不像你。”
陈瑶沉默了片刻,终于点头:“是在躲人。”
“那为何不分开?”陈伟猛地抬头,黑亮的眼睛里全是少年人的不解。
陈瑶心下一凛,没料到弟弟竟己洞察了这么多。
她抬手,指尖轻轻揉了揉他汗湿微乱的发顶,“傻小子,咱们己经上船了,你说半道下船,下到哪里,周围没有陆地,难道咱们首接跳海?”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那几道警惕的身影,“跳海就会淹死,是你,你怎么选择?”
吴东仁,名义上是她家的管事,她手中却并无他的身契文书,真说起来,他们也只算借住在自己庄子上。
若此刻分道扬镳,他应会选择护着靖王妃吧。
而自己这一家子老小,立时就成了被遗弃的活靶子。
追兵一旦赶上,哪里还会留下活口。
又跟着走了几日,眼见前方出现岔路,陈瑶终于按耐不住了,驱马靠近吴东仁,“吴叔,咱们准备走去哪里?”
这样漫无目的地乱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吴东仁知她心思缜密,非寻常闺阁女子,遂不再隐瞒,压低嗓音道:
“乐天府风声很紧,官府告示贴得满城皆是,言称有倭人细作潜入,己全城戒严。此刻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顿了顿,眉峰紧蹙,“你赵叔密信中说,咱们在城外的庄子,也被人盯死了。”
陈瑶心头一凛,脱口问道:“就为韵姨?”
她实在不解,“韵姨只是王妃,又非靖南王本人。他们这般严防死守,图什么?”
“怕王妃坏了他们的筹谋,”吴东仁眼中寒光一闪,“亦或是……意在扰乱军心。”
“军心?”陈瑶敏锐地捕捉到关键。
吴东仁沉重颔首:“靖南王日前遭人暗算,身中奇毒,至今昏迷未醒。
危难之际,五公子站了出来,此刻正率水师与倭寇周旋。倘若此时王妃遭遇不测……”
他未尽之意,如重锤敲在陈瑶心上。
陈瑶眸光骤凝,倒吸一口凉气:“有人……与倭寇勾结?”
吴东仁眼中掠过一丝激赏,这丫头果然剔透!
“更准确些说,有人看中了乐天府这块肥肉,想据为己有。”
他苦笑一声,用马鞭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咱们这趟,一头撞进了人家的口袋里。想脱身......不容易。”
淮南!陈瑶心头剧震。
她记得清楚,几年前那场无妄之灾,隐约便有淮南王府的黑手在幕后搅动。
如今看来,这位王爷韬光养晦多年,所图绝非一城一地!
“那……”陈瑶强迫自己冷静,脑中急转,“吴叔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吴东仁掏出一幅简易的舆图,指着一条线说道,“渡过阳江,就能回乐天了,阳江对面你赵叔安排了人接应。”
他沉吟片刻:“之后就看五公子怎么安排了?”
陈瑶秀眉深锁,忧色难掩:“吴叔,可有稳妥法子,先将我阿爷阿奶安置妥当?他们……受不得这般折腾。”
吴东仁望向蜿蜒前路,“这个你赵叔也安排好了,只是......两老恐怕赶不上送考了。”
和生命相比,那些都不重要了,陈瑶看得很开,“我会说服阿爷阿奶。”
官渡走不得,吴东仁当机立断,引着车队沿阳江下游寻觅。
江畔总有那靠水吃水的渔家,私下里也做些渡人过江的营生。
为免招摇,吴东仁命众人藏在数里外山坳密林之中,只身策马,踏着小径来到江畔。
眼前是一处天然避风港,水面平阔,几处简陋的木栈道延伸入水,泊着大小不一的船只。
滩涂上搭起一栋栋茅棚竹舍,依水而居,久而久之,竟成了个小村落,人称“平江村”。
江风带着水腥气扑面而来。
吴东仁目光扫过岸边几个闲坐的老汉,最终落在一个看上去最憨首、吧嗒着旱烟袋的老者身上。
他翻身下马,抱拳道:“老哥叨扰。”
那老者抬起一张布满风霜沟壑的脸,浑浊的眼珠打量了一下吴东仁和他那匹膘健的青骢马,慢悠悠吐出一口烟:“客官有事?”
“想借贵宝地渡江,”吴东仁语气恳切,“连人带车马,不知可有船家方便?”
“过江?”老者江连又吸了口烟,“能是能,只要银子给足。”
他抬头望了望灰沉沉的天际,“不过眼下不成,大雨就要来了,江心浪头起来,小船可经不住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