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大雨”二字,吴东仁心头一紧。
他们身份特殊,断不能去官驿或客栈投宿,若真被这大雨困在荒郊野地,拖家带口,更是麻烦。
他连忙追问:“老哥,村中可有空置屋舍,能暂借我等避雨安置?租金好说。”
“有。”江连等的就是这话。
他们这平江村既做渡江生意,自然会给那些因天气或者其他原因耽搁的客人备有暂歇之地。
“你要几间?”
“西间屋舍,外加一间厨房。”吴东仁估算着人数。
江连这才磕了磕烟锅里的灰烬,站了起来:“老汉江连,是此间村长。客官随我来。”
他每日坐在这里,一是看着船回港,二就是等冤大头。
这些人都是因为不好明着走官道才会找到这里,他们才不管来人是什么身份呢。
只要给钱,他们就渡!
虽然收的钱比官渡多一些,但是他们是良心船家,不像几里外的那个村子,专做黑心生意。
所以这些人能找到他们这里也是幸运。
可世间哪来那么多“幸运”?
吴东仁能寻到这里,全赖赵虎密信中留下的指引。
匆匆付下定钱,吴东仁不敢耽搁,策马疾驰回到众人藏身处。
几句话交代清楚,众人就坐上了马车,刚在茅草屋前停稳,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落下来。
众人冒着雨,将最紧要的细软搬进茅屋。
纪灵韵带着雪莲住在最里面的那间屋子;陈瑶与陈老太带着陈峰、胡禾挤在隔壁;剩下两间,则由吴东仁安排了。
安顿后,陈瑶站在木窗前向外望去。
雨幕如织,将不远处的江面与那些停泊的船只笼在一片氤氲水汽之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她第一次见到全家都住在船上,船行何处,家便在何处。
吴东仁惦记着众人连日奔波,口中寡淡,便让吴良带人去江边渔船上买些新鲜的江鲜。
陈瑶听得心动,换了身利落的男子衣衫,撑着伞跟着去了。
雨势稍歇,江风却更烈。
踩着湿滑的跳板,踏上一条还算宽敞的渔船。
船老大热情地从木桶里捞起一条大鲤鱼:“客官瞧瞧,刚出水,有三西斤重!”
吴良点头,“拿三条这般大的,一条小些的。”
船老大熟练地用草绳穿过鱼鳃系好。
陈瑶的目光在船头几个养着活鱼的水盆间逡巡,状似无意地问道:“听说阳江有一种红鳞江鱼,肉质极是细嫩鲜美,吃过的没有不称赞的,不知你家可有?”
船老大摇头:“今日我家没有,不过隔壁祥子家运气好,网着了两条,我帮你问问,今日天气突变,应该还没来得及出手。”
话音刚落,他便朝邻船吆喝了一嗓子:“祥子!你那两条宝贝寻着买家了么?”
“没呢,客官要看么?”
邻船应声从船舱里钻出来一个精壮汉子。
他拎起一个水桶,跳过来,从桶里捞出一条尺余长、鳞片在晦暗天光下泛着赤红色光泽的鱼,“客官看看这条怎么样?”
陈瑶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两条都要了。劳烦大哥稍后送到岸边那排茅屋去。”
接着陈瑶又挑了些青壳螃蟹和河虾。
回到茅屋,小厨房里很快便弥漫起河鲜特有的香气。
一家子坐在一起,难得吃了一顿热乎的安生饭。
连日奔波的疲惫仿佛都在这鲜香热气中消融了几分。
陈瑶吃得有些撑了,饭后逗弄着陈峰玩耍。
窗外,雨声非但未停,反而愈发滂沱。
密集的雨帘彻底封锁了视线,江面上的那些船只己经完全看不清了。
晨光熹微,一夜风雨终于歇止。
江面虽余波未平,浪头却小了许多。
江连早早安排妥当,五条乌篷船静候岸边,船身随着余浪轻轻摇晃。
船离岸,划开浑浊的江水。
船至中流,浪头明显大了起来,船身颠簸摇晃。
陈瑶稳住身形,下意识回头望去。
隔着开阔的江面,只见平江村口尘土微扬,一行数骑快马疾驰而来。
“再快些!”
吴东仁显然也发现了岸上的情况,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舵工不敢怠慢,奋力扳舵,船头劈开浑浊的江水,箭一般向前冲去。
剧烈的颠簸终于撕破了船上勉力维持的平静。
雪莲第一个撑不住,猛地扑到船舷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像是点燃了引线,几个不惯乘船的汉子也跟着脸色发青,强忍片刻后,纷纷伏在船边呕吐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酸腐难闻的气味。
连那些原本无事的人,看着同伴吐得天昏地暗,喉头也忍不住上下滚动,面色难看地强忍着。
陈瑶连忙摸出一个竹筒,拔开塞子递给倚在船舱壁、捂着胸口的纪灵韵:“韵姨,漱漱口。”
纪灵韵接过来,勉强含了一口水漱过,虚弱地摆摆手,“……以前从没晕过船,今日这是怎么了?”
“连日奔波,担惊受怕,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陈瑶靠过去,轻轻帮她揉着胸口,“等回头见了齐大哥,让他好好给你补补。”
纪灵韵冰凉的手覆在陈瑶温热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好孩子……到时候,我给你们送些东西,你和你阿奶,都补补。”
若不是因为她,这一行人此刻早该到家了,何至于还要陪着她受罪。
“那我可等着韵姨的好东西了,”
陈瑶努力挤出笑容,试图驱散这沉重的气氛,“您得多给些,等回去了,我下海去捞些好珠子,给您穿条顶漂亮的项链!”
还有那海岛上的燕窝,有大白引路或许能找到……可那地方实在太远了,凭他们这种小渔船,根本到不了。
明明知道那里有好东西,却只能在心里想,那滋味,真难受。
一个时辰后,船终于停靠在对岸一处荒僻的滩涂边。
吴东仁结了尾款,催促着人上车。
一条船影正破浪而来,不管是不是淮阳王的追兵,他都不想与对方打照面。
队伍疾行几里,与另一队人马汇合。
这时,吴东仁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对着来人拱了拱手:“姚兄弟!可联系上小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