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着心间的沉痛黯淡,李昀屹嘴角扯出一抹笑,周身异常的情绪退却,恢复往日的温润,依旧沉稳端肃,淡声道,“来人,派了轿辇送温贵人回去,再叫一名太医随着回去,照顾着温贵人及腹中皇嗣”
何必做出这副惺惺之态呢?
李昀屹在心中拷问着自己,再是对温贵人无感,可她腹中的皇嗣确是实打实的与他血脉相连。
哪怕再淡薄无情,冷心冷肺,可最基本的也该是镌刻在他的骨子里的。
为什么?身为帝王得知他人怀有皇嗣,最先的反应竟是愣怔、心虚、黯淡、失落和...逃避,逃避贵妃的质问和不快,他害怕看到贵妃因为自己而会产生的负面情绪。
这实在不正常。
李昀屹不敢垂眼,不敢撇头,只敢用余光悄悄看了眼贵妃,却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发间那朵芍药。
下午原本还是开到极致的艳美,可这会儿瞧着花瓣竟有几分垂落的凋敝之态。
真的是芍药在凋敝吗?
不,大约是李昀屹心中对这次七夕的期待、心怀的喜悦、充斥的满足,都凋敝了。
不敢再去看贵妃,李昀屹目视前方,眼神却落在虚空之处,暗沉无光。
可揽着贵妃的右手却更用力了,好像生怕贵妃挣脱开来,远离他的怀抱一般。
感觉到腰间的力度,姜时宜轻蹙了蹙眉,按照正常的反应,这个时候得知温贵人有孕,她是应该大闹一场的。
可陆美人还在殿内地砖上躺着呢,案件审讯到一半,她心里略有些紧张,就顾不得什么怀孕不怀孕了。
等过了陆美人这件事,再说温贵人和她腹中的孩子的事儿。
至于什么所谓的难过、心痛、怨妒,艳羡的,统统没有。
李昀屹身为皇帝,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只要还没有损害到她的地位和利益,她就不会因此产生太多的情绪波动。
她可不会被这段时间李昀屹承诺的所谓独宠冲昏了头脑,对他产生独占欲,从而心有嫉妒不安。
除非将李昀屹绝育了,否则他活到六十都有可能再让妃嫔怀了子嗣,这也是正常皇帝都会干出的事儿。
繁衍和子孙繁盛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姜时宜再得宠,也不可能做这种触碰到皇权的危险事情。
她只想当皇后,然后再顺利的送走李昀屹,最后当上太后。
至于其他的什么?那是什么很值钱的吗?
可对着李昀屹却不能用这么无所谓的态度。
姜时宜抿了抿唇,理清楚思绪,这才故意面色冷了几分,眼神哀怨恼怒,却又略显忍耐。
她仰头看向李昀屹,语气带着怒火,气冲冲道,“皇后娘娘不在,臣妾执掌宫权,合该替皇后娘娘查看寝册,确保温贵人腹中皇嗣的合理,请陛下允准”
这一句请陛下允准,刺得李昀屹心尖一疼,手指蜷缩,甚至不敢看贵妃的眼神,也不敢阻拦,任由贵妃派了人去尚寝局取寝册来。
从前贵妃从来不会对他说出请陛下允准这样的话的。
她向来是胆大妄为的,敢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威胁,甚至开口首愣愣的要求独宠,除了刚入宫那段时间,何时说过什么请、允准这样的词?
八成是真的叫贵妃伤心恼怒了,这才忽然这样。
他想将贵妃搂的更紧些,却被贵妃死死的掐着手心,感觉着贵妃在桌下对着自己又抓又挠的,李昀屹的心才稍微放下来些。
犹豫再三,还是垂下眼睑,眼神恰似一汪深潭,却泛着暖波,放纵包容的看向贵妃。
果然看到贵妃那眼神和作态,叫他心中缩成一团,都想不顾这殿内的众人,将人死死的揽在怀里好好哄一哄,认一认错,在承诺许多数不清的好处,只为让贵妃莫要再有丁点儿不虞。
二人在这儿剪不断,理还乱的黏吝缴绕,底下的金御医却脸皱成一团,这又是在做什么?难道陆美人的案子不审了?
殿内其他众人的神情也都各不相同,有为陆美人的遭遇担忧惧怕的,也有为温贵人的有孕嫉恨不喜的,各自心如乱麻一般的糟糕。
尚食局和尚功局的人也是这个时候踏进殿内的。
姜时宜也顾不得再和李昀屹做什么戏,只想赶紧将陆美人的事情先解决了。
“奴才在定下每桌的宴席时,都派了人去各宫询问,若有不能用的便早早避开,清晖阁陆美人处,正是春雨姑娘给的单子,陆美人用不得桃仁,因此,在整个宴席上都未用过桃仁以及桃仁粉”
尚食局的首领内侍口齿清晰的禀明了事情的所有经过,表明这确实和尚食局没什么关系。
尚功局的内侍更是不落于后,“奴才呈上去的酒杯都是特意为各宫定制的,选了各位主子喜爱的花色,那白釉酒杯烧制时同时有好几个内侍都盯着呢,绝不可能会有人从中动手脚,之后奴才也特意命人检查过,绝对不会有问题”
二人手中都拿着单子,交给金御医检查,却发现都没有问题。
排除了所有嫌疑,只剩最后一个可能,那就是陆美人确实是因为对那松苓酒反应过度,这才在宫宴上窒息毙命。
到底是否是因为此,只剩最后的验证了。
李昀屹瞥了眼春雨,例行公事的冷声问道,“你可知陆美人用不得松苓酒”
春雨眼中挤出几滴泪来,神色委屈不解,“奴婢若是知道陆美人用不得松苓酒,怎敢为陆美人呈上?不过...奴婢并非是从小就伺候在陆美人身边的,还有清晖阁的春和,她大约清楚一些陆美人的忌讳”
李昀屹眉头就没解开过,一手包着贵妃不老实的手,一边想到,随意换贴身婢女,实乃大忌。
可他却并未多言,只是传了春和来,仔细盘问。
“奴婢从前侍奉在美人身边,只知美人用不得桃仁,处处避讳着,至于那松苓酒,造价昂贵稀奇,在陆府也从未见过,因此...奴婢真的不清楚陆美人是否用得了松苓酒...”
审到现在这地步,己经明了了并非有人故意下毒,也没人有胆子将毒带进宫来,对他下手。
那李昀屹心中就更不耐烦继续审下去,此时此刻,他只想快些结束这糟糕的宫宴,然后回到昭阳殿好好哄一哄他的贵妃。
而不是在这,去为了一个不是多么重要的美人,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