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朵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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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永恒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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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我是一朵云儿
作者:
我是一朵云儿
本章字数:
4110
更新时间:
2025-05-04

我是一朵云(16)

永恒的守望

——云纹里的1976

我是悬在1976年九月的铅云,沉甸甸压着檐角铜铃。风裹着艾草灰漫过山岗时,铜铃暗哑如被掐住的喉——这是守望者的沉默。晒谷场的石碾埋在枯草里,木犁在牛棚锈成褐色的问号,而我的影子凝着霜,覆在青瓦裂纹上,像千万双不愿闭合的眼睛,把思念嵌进每道瓦缝。

教室风琴蒙着三指厚的尘。王老师中山装第三颗纽扣别着黑纱,别针压出的月牙形凹痕,正好叠着去年别纪念章的印子。他指尖在《绣金匾》谱面,"人民公仆与山河同在"被雨渍洇成枫叶状,边角还留着体温烘出的皱痕——那是他冒雨跑了二十里山路,把歌谱焐在贴胸的衣兜里带回来的。风从漏窗灌进来,沙粒在琴键间游走,"沙沙"声里混着他喉头的轻颤。虎娃没哭,这个总把《小小竹排》唱得瓦楞纸都跟着抖的男孩,正用指甲刮琴键缝里的沙粒,指甲盖泛着粉白,像在擦亮缀在蓝天上的麦穗纹——他记得老师说过,琴键亮了,歌声就能顺着星光飘到云端。

晒谷场的银针在女人们膝头穿梭。竹匾里的黑布碎屑簌簌落如秋霜,张婶的顶针嵌进指腹,血珠顺着银针在布面绽出红莓似的斑点。她对着云隙笑了,1958年公社成立那天,她绣的红旗还在,指尖的老茧蹭得她掌心发痒,此刻这温度正从针脚里渗出来。刘嫂鬓角的红丝线勾住我衣襟,她捏着《红心歌》歌单的手青筋凸起,却稳得像握惯了绣花针——歌单边角的小手印,是孙子跟着广播学唱时,沾着玉米面糊的五个小指窝,至今还留着粮食的甜香。银针每磕过竹匾边缘,"嗒"一声轻响,像在给云里的人报平安,缝补着岁月里的每道褶皱。

老槐树的年轮里刻着时光。王大爷的旱烟袋磕在青石板,火星溅上《语录选编》的烫金书脊,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上跳了跳又熄灭。他翻到夹着红辣椒的那页,干枯的椒皮一碰就碎,却还留着1962年那场灾荒的味道——老支书托人捎来的种子,在石缝里扎根结出的辣椒,曾救过全村人的命。红绳断开时,老人佝偻着腰去捡,额角的老年斑蹭在石桌上,惊飞了打盹的麻雀,却惊不动掌心的老茧,那些嵌着石屑的茧子,摸起书页来像在抚摸老友的信笺。树影在他驼背上摇晃,树下石磨盘的"自力更生"被磨得发亮,笔画里凝着晨露,像一串没写完的省略号。

祠堂挽联在风中轻颤。李支书的浆糊刷悬在"精神永驻"的"驻"字上方,滴下的浆糊在砖地洇出小小的惊叹号。他记得去年教虎娃写"振兴中华",孩子把"兴"字的三点水写成了歪脖子树,如今这棵"小树"正长在挽联褶皱里,笔画间还留着铅笔描红的浅印。供桌煤油灯爆着灯花,画像上的蓝围巾在光晕里浮动,恍若那年开渠,老支书蹲在井边喝水,汗珠子落进青苔斑驳的井台,荡开的水纹里,分明映着未来的模样。《绣金匾》歌单垫在挽联下,"山河换新颜"的墨迹被浆糊泡得模糊,砖缝里却钻出嫩芽,两瓣新叶顶着纸船的碎角,像举着小小的白旗。

送葬的雨丝是守望者的眼泪。虎娃怀里的纸花在雨中洇开,那是用算术本第三页折的船——他特意挑了画着麦穗纹的那页。船舷上的"继往开来"被他用舌尖舔过的铅笔描了三遍,笔画歪扭却用力,带着换牙期漏风的认真。他没让纸船漂走,而是轻轻放在井沿,西块小石子压着船底西角,像给小船锚定了星光——就像赵奶奶把纪念像贴在井栏,用磨破的蓝布围裙擦了又擦,首到玻璃上的倒影比井水还要清亮。老人枯枝似的手指抚过画像卷边的麦穗纹,突然哼起半句《团结就是力量》,嗓音像生锈的纺车,却惊起井里的鲫鱼,甩尾时啄碎了水面的泪影,一圈圈涟漪荡开,把未唱完的歌词缝进了水波。

半个月后,阳光切开铅云。王老师用袖口擦风琴键,发现《绣金匾》页脚多了行小楷"春信至",旁边的麦穗纹缺了个角——虎娃画到最后,红铅笔断了铅芯。女人们把黑布边角缝成麦穗纹,用浆糊粘在门楣和书包上,针脚间勾着我遗落的银线,风一吹,就像老支书草帽上的星光落进了人间。王大爷的烟袋在黎明明灭,青烟混着广播里《东方红》的前奏,在老槐树影里织成网——网住了1976年的秋雨,也网住了正在破土的春天。

井水漫过井沿时,我终于懂得:守望是血脉里的根系。当虎娃在新课本的扉页工工整整写下"团结奋进",铅笔尖在纸上戳出小凹点;当女人们用缝麦穗纹的手接过城里老师带来的彩色粉笔,指尖的老茧蹭得粉笔沙沙响;当王大爷在新学校的槐树下,把红辣椒的故事讲给戴红领巾的孩子们听,树影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像在续写新的年轮——那些哽在岁月里的歌谣,早己随着布谷鸟的啼鸣长出翅膀。

而我这朵铅云,终将化作春雨融进土地,看晒谷场的石碾重新滚动,木犁在春天翻出新土——在每道犁沟、每粒麦穗、每双眺望的眼睛里,奋斗的身影从未离去,他早己成为我们守望的姿态,在人间晨昏里,永生。

王老师念着报纸上"加强农村教育"的字句时,虎娃正把新发的铅笔别在胸前,像模像样地别在第三颗纽扣旁,笔尖朝上,如同当年别纪念章的姿势。老槐树的影子投在新铺的水泥地上,树疤里渗出的树脂,在阳光下凝成琥珀色的守望,正随着砖缝里的嫩芽、山梁上的锤声、以及每个孩子眼中跳动的星光,在春风中舒展新的枝桠——那里将生长出比年轮更深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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