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忆深处,放牛时被马蜂围攻的经历,像一道难以磨灭的狰狞伤疤。那个夏天留下的痕迹深入骨髓,如今只要指尖轻触,野蜂振翅的钝响便会在心底嗡鸣,瞬间将我拉回那段惊心动魄的时光。
那是个再平常不过的盛夏日子。太阳肆意倾洒着炽热光芒,大地像被放进巨型蒸笼。暑气浓稠得如同浸透盐水的棉被,沉甸甸地压在身上,连呼吸都带着灼热。黄土路被日头烤出密密麻麻的裂纹,恰似大地干裂的嘴唇,无声诉说着酷热的难耐。我如往常一样,手持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牛鞭,赶着牛群走向那片熟悉的草地。牛儿们悠闲晃着尾巴,很快便隐没在茂盛的草丛中。
“这调皮家伙跑哪儿去了?”我眉头紧锁,心急如焚,一边在心底默默祈祷快点找到牛,一边伸手用力拨开茂密草丛。荆棘划破我的掌纹,血珠滴落在松针上,瞬间凝成褐色的小琥珀。一番搜寻后,我终于在荆棘丛生的灌木丛里找到了牛。
“可算找到你了!”我长舒一口气,伸手拨开带刺灌木赶牛。不经意间甩动牛鞭,“啪”的一声,这随意一挥,竟敲响了噩梦的钟声。牛鞭击中一旁松树的树杈,刹那间,一个硕大的马蜂窝暴露出来。那一刻,我心中一紧,仿佛看到命运织就的危险之网正在眼前张开。
转瞬之间,“嗡”的一声巨响震破耳膜,蜂群倾巢而出。那声音像是世界崩塌的前奏,又似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马蜂如被激怒的恶魔,张牙舞爪、铺天盖地向我扑来。刹那间,天旋地转,世界陷入一片混乱。
第一根蜂刺扎进颧骨,恐惧瞬间将我吞没,那感觉就像生吞了烧红的铁,滚烫又刺痛,钻心的剧痛让我眼前一黑。慌乱中,刺鼻的马蜂气味钻进鼻腔,那是草木腥味与昆虫酸腐气息的混合,令人作呕。恐惧与疼痛让我口干舌燥,嘴里泛起铁锈般的苦涩,仿佛连唾液都被这场灾难染成苦汁。
“救命啊!救命啊!”我声嘶力竭地尖叫,声音在空旷草地疯狂回荡,双手下意识抱头,不顾一切地拍打、揉搓,指甲都快抠进肉里,却无法阻挡马蜂的攻击。它们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围绕着我,嗡嗡声震得耳朵生疼,似乎要将我的脑袋震裂。有的顺着衣领、裤腿钻进去,肆意叮咬,每一口都像在血肉中注入火焰,烧得我浑身痉挛。
就在我几乎绝望时,爷爷的叮嘱突然在脑海浮现:“趴成土里埋的薯,做块不喘气的石头。”我迅速冷静下来,趴在地上,把头埋进草丛。那一刻,恐惧被强烈的求生欲取代,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待蜂群离去,我双腿发软地爬起来,拼命往家跑。天边如血的晚霞,像是这场劫难的无声见证者;路边低垂的树木,仿佛也在为我的遭遇默哀。每一步靠近家的方向,委屈与庆幸便在心中交织得愈发浓烈。
回到家,映入眼帘的是井台边泛着幽光的青苔和张婶碎成一地星子的陶瓮 ,像是都在为我的惊险遭遇而哀伤。三奶奶赶忙拿着银针挑开夜幕为我处理伤口,每一下触碰都扯动着钻心的疼痛。大妈看着我狼狈的模样,满脸心疼,迅速帮我清理头发里被揉碎的马蜂尸体。镜中的我,脸肿得面目全非,仿佛换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接下来的日子,疼痛如影随形,每一次吞咽都像刀割喉咙。但我默默忍受,咬牙坚持,在熬过最初的两天剧痛后,开始慢慢消退。在这煎熬中,我不断回想被马蜂攻击的瞬间,从最初的恐惧到冷静求生,我渐渐意识到,自己在这场磨难中收获了内心的强大。曾经那个遇事慌乱的少年,开始懂得在危险与困境面前保持镇定。
蜕皮的夜晚,月光轻柔地洒在窗棂,撕下的薄痂蜷缩在枕边,宛如诉说着痛苦过往的月光笺。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我的皮肤仿佛产生了抗体,连痘痘都很少出现。
后来听村里老人说,这次遇到的只是毒性较小的小黄蜂,要是碰上真正的大马蜂,我恐怕性命难保。多年后,我在泛黄的《乡村志》中看到关于“草蜂”的记载,上面说其尾针毒性仅为黄蜂的三分。可我总会想起那个趴在草丛里数蚂蚁的自己,在命运的阴影中等待着救赎。如今,每当秋深露重,后颈掠过的那阵酥麻秋风,总会提醒我那段无法忘却的过往。
正是这次经历,让我收获了宝贵的保命经验:如有蜂蜇,赶紧趴下,把头埋进草丛。在这场与马蜂的生死较量中,我凭借冷静和顽强战胜了恐惧,也让自己在日后有了更勇敢面对困难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