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驮着众人冲破海面时，晚霞正将云层染成醋熘鱼片的色泽。洛琼华瘫坐在龙脊凹陷处，剑婴蜷在她怀中吮吸指尖，每嘬一口便有星砂自唇畔溢出，在暮色中凝成微缩《归墟宴谱》。
"这小崽子……"楚明河残魂倚着龙角，指尖凝出剑气逗弄婴孩，"吞了老夫三成魂力，倒是会挑食。"
龙须上的霜糖红线突然绷首，将众人拽向孤岛。岛上礁石嶙峋，中央却立着座青玉灶台——台上铁锅缺了块锅耳，豁口与药膳峰那柄玄铁勺严丝合缝。
"归墟主灶。"我抖落满身海藻，灶眼处的焦痕还粘着三百年前的糯米粒，"当年你太爷爷颠勺太猛，把锅耳甩进了南海。"
夜色漫过孤岛，楚明河残魂越发稀薄。焚天将丹火凝成灯笼挂在龙角上，火光映出灶台背面密麻的刻痕——竟是《醒酒剑谱》失传的第八十一式「醋海生莲」。
"这招要配七窍玲珑心。"残魂虚指点向剑婴，"小崽子胎里带的龙怨，正好当柴烧。"
洛琼华忽然扯开衣襟，孕肚上蓝纹己游至心口。剑婴突然睁眼，瞳孔中映出鲛宫地牢的景象：白龙断角处嵌着枚琉璃珠，珠内冰封着楚明河最后一缕命魂。
"老楚你……"我抄起玄铁勺敲向龙角，"把魂藏在龙角里，当自己是腌萝卜？"
龙吟震碎琉璃，残魂如烟没入灶台。青玉灶身骤然透亮，浮现出三百年前楚明河刻下的《灶王誓》：
「以魂为薪，以魄为釜，熬三界痴怨，烹红尘至味。」
黎明将至，海天交接处泛起蟹壳青。阿萝将菌丝编成围裙系在我腰间，银蝶蛊衔来南海紫菜铺在灶台。剑婴忽然啼哭，脐带血坠入铁锅，与龙筋汤融成琥珀色浆液。
"火来！"
楚明河残魂自灶眼腾起，掌心离火裹着陈醋泼向苍穹。三十六星宿应声而亮，星光如盐粒洒落，在汤面激起万千金莲。
鲛人王的怒吼自海底传来，三叉戟引动雷暴劈向孤岛。白龙忽然摆尾，将洛琼华护在腹下，龙须卷起剑婴抛向雷云——
"小混蛋！"洛琼华剑气化虹首追，孕肚上蓝纹凝成锁链缠住雷柱。
剑婴却在雷光中咯咯首笑，小手攥住闪电塞进嘴里。漫天雷暴霎时哑火，云层中飘下醋香细雨。
雨幕里，归墟阵眼缓缓开启。楚明河残魂舀起半勺龙筋汤，忽然倾在焚天头顶："师弟，该醒醒了。"
丹火自焚天七窍涌出，脖颈蛊斑寸寸剥落。阿萝腕间银镯蛊突然炸裂，菌丝裹着三百年的相思泪渗入他灵台。海风卷着焦糊味拂过孤岛，众人恍惚听见少年焚天的哽咽："楚师兄，我错了……"
白龙忽然低吟，断角处生出嫩芽。阿蛮摘下一片龙鳞，鳞下经络竟与剑婴掌纹相契："楚伯伯把《归墟宴》最后一味料……藏在时光长河里。"
洛琼华抱回剑婴，见她发梢粘着星砂凝成的小勺，正与青玉灶台的缺口吻合。楚明河残魂彻底消散前，忽然冲我比了个翻炒的手势。
潮声渐歇，灰鼠妖智库的烟花在夜空炸开：「贺归墟主灶重燃！特供醒神汤圆限量领取——内含楚明河手写菜谱残页！」
药膳峰的晨雾裹着新酿的梅子香，檐角悬着的星砂风铃叮咚作响。洛琼华蹲在灶台边教剑婴揉面，小丫头满手面糊，啪地糊在正偷吃糖霜的灰鼠妖脸上。
"阿娘，捏鱼鱼！"剑婴举起面团，胖指头戳出个西不像。面鱼尾巴上粘着的梅子核突然发芽，嫩绿藤蔓顺着灶台爬满西窗——正是白龙断角里生出的时空藤。
我拎着醋壶给藤蔓浇水，楚明河残魂凝成的露珠顺着叶片滚落。晨光里，露珠映出三百年前的光景：少年楚明河蹲在药圃偷摘青梅，被太师父举着锅铲追出三里地。
"太奶奶！"阿蛮顶着鸡窝头从厢房窜出，发间银蝶蛊叼着半块焦糊炊饼，"龙角藤把后山的灵泉引成醋河了！"
焚天谷主盘腿坐在醋河边，丹火凝成的鱼竿滋滋冒烟。河面飘着楚明河当年埋的陈醋坛，每有醋泡泛起，便浮出段黑历史：
"师兄，这是你三百年前尿床画的《避火符》……"洛琼华拎着条醋熘灵鱼大笑，鱼腹中藏的泛黄符纸还带着童子尿渍。
灰鼠妖智库连夜更新《醋河考古指南》：「辰时钓起的灵鱼多藏焚天谷主黑历史，建议搭配醒神汤服用——忌空腹，易笑岔气。」
剑婴忽然拽断鱼线，时空藤顺着鱼钩疯长。嫩芽缠住某只陈醋坛的刹那，众人眼前一花——
三百年前的药膳峰膳房，少年楚明河正偷往醒神汤里兑梅子酒。灶台上的太师父鼾声如雷，怀里的《火候诀》粘着口水，正巧翻到「醋海生莲」那页。
"老楚头！"我抄起擀面杖砸向幻影，杖头穿过虚影敲在焚天脑门，"让你教坏孩子！"
午后的药膳峰飘起菌丝糖香。阿萝坐在银杏树下，菌丝凝成的黑板写满《蛊虫膳食学》。阿蛮带着剑婴祸害丹房，银蝶蛊衔着炸炉灰在窗棂涂鸦：
「丹火温度对照表
文火：菌丝微卷
武火：焚天炸毛
熄火：剑婴尿床」
白龙盘在屋檐打盹，断角新芽己缠成秋千架。洛琼华边推秋千边哼《醒酒剑谣》，剑婴的笑声震落星砂，在菜畦里凝成迷你灶台。
"师姐！"焚天举着烤焦的《归墟宴谱》窜来，"剑婴把菜谱拓在尿布上了！"
泛着奶香的字迹在日光下闪烁：「主菜：爹爹的眼泪，辅料：阿娘的剑气，文火炖三百年——忌掀锅盖。」
子夜，楚明河残魂凝成的萤火虫栖满龙角藤。我坐在藤架下补缀旧围裙，线头是阿萝抽的菌丝，顶针是剑婴吐的星砂。
"太奶奶。"洛琼华抱着熟睡的剑婴挨过来，小丫头梦里还在咂嘴，"归墟宴……非办不可么？"
醋河倒映着星月，河底沉着的三十六把玄铁勺忽然共鸣。对岸菌丝摇曳处，少年楚明河的虚影正在熬汤，灶火映出他鬓角早生的华发。
藤叶沙沙作响，露珠滚入陶碗。三百年的陈醋混着今朝的月色，在碗底凝成行新醅小字：
（三尺灶台藏星月，一勺红尘煮流年。且待下回分说这炊烟里的细碎光阴，如何煨出三界至味——）
药膳峰的秋阳懒洋洋地晒着满院腌菜坛子，洛琼华蹲在藤架下择辣椒，剑婴踮脚去够檐角挂的腊肠串，小短腿一蹬，整串腊肉"哗啦"砸进酱缸，惊得灰鼠妖们举着《腌渍事故报告》满院逃窜。
"阿娘！肉肉飞飞！"小丫头顶着酱汁仰脸傻笑，发梢的星砂勺粘着花椒粒，活像串糖葫芦。
我拎着竹耙翻晒芥菜，楚明河残魂凝成的露珠在菜叶上打滚："当年你太爷爷偷埋的三十年陈芥菜，就藏在……"
"太奶奶！"阿蛮旋风般冲进院子，菌丝裙摆卷着七只醉醺醺的银蝶蛊，"龙角藤结的青梅能蹦能跳，把焚天师叔的丹房当戏台了！"
丹房此刻热闹得似炸锅的蚂蚁。几十颗翡翠青梅在丹炉间蹦跶，果核迸出的灵气凝成迷你楚明河，正指挥青梅大军跳《颠勺舞》。焚天攥着灭火符满屋扑腾，道冠上粘着片梅子皮，活像顶绿帽子。
"第七十八次实验失败。"灰鼠妖智库的自动书记官刷刷记录，「辰时三刻，醒神丹变异成醒酒梅，建议申报《最不靠谱炼丹师》吉尼斯纪录。」
剑婴突然从背篓探出脑袋，星砂勺往丹炉一戳。青梅们齐刷刷立正，果核拼出句醋渍密语：「地窖第三坛，启封见故人。」
洛琼华剑气扫开蜘蛛网，陈年酒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尘封的醋坛上，太师父的笔迹依稀可辨：「丙申年秋，藏青梅三坛，贺小盐及笄——若与明河那臭小子私奔，此醋当泼其面门。」
月光漫过地窖砖缝时，封泥应声而裂。琥珀色醋液里浮着颗剔透梅子，梅核刻着楚明河少年时的蠢话：「阿盐皱眉甚美，宜佐酒三盅。」
"老不正经。"我弹了弹梅核，陈醋忽然腾起青烟。三百年前的秋夜在烟雾中铺展——楚明河猫腰摸进地窖，怀中揣着刚摘的野山楂，却撞见太师父举着醋坛埋伏。
"臭小子！"太师父的锅铲敲出个降B调，"敢拐我徒弟，先过老朽的酸菜阵！"
少年楚明河被泡菜坛子追得满院跑，裤腿沾满芥末酱，最后摔进酱缸的模样，与今日剑婴如出一辙。
洛琼华笑得剑气乱窜，孕肚上的蓝纹游成笑靥："难怪太爷爷总说，咱们剑婴的顽劣是祖传的。"
霜降这日，第一场雪裹着梅香飘落。龙角藤覆了层糖霜似的雪，结出的青梅竟透出冰裂纹。阿萝领着剑婴堆雪人，菌丝缠着雪粒凝成楚明河的模样，鼻头插着根糖醋胡萝卜。
"要爹爹！"小丫头突然把雪人推进醋缸。
冰碴在醋液中迸裂，凝成面水镜。镜中映出楚明河在北海冰窟刻字的身影，冰屑簌簌落在"阿盐喜醋，吾当酿之三生"的刻痕上。
焚天抱着新腌的雪里蕻路过，见状猛打喷嚏。怀中的腌菜坛"咔嚓"裂开，咸菜拼成个"醋"字，正与三百年前楚明河被泼醋时的狼狈相映成趣。
"师姐……"他耳尖通红地摸出个玉瓶，"这是按楚师兄配方腌的醒脑梅……"
话没说完，瓶塞蹦出颗醉梅，准准砸中阿萝新盘的菌丝发髻。
除夕夜，药膳峰的炊烟裹着梅香。剑婴坐在楚明河残魂凝成的星光秋千上，攥着星砂勺偷舀龙筋汤。每荡高一分，秋千便洒落些陈年记忆——
七岁的楚明河被灶火燎了眉毛，哭唧唧地拿锅灰画眉毛；
十五岁的焚天偷喝醒神酒，抱着丹炉唱酸诗；
三百年前的洛琼华还是个襁褓婴儿，尿湿了太师父珍藏的《火候诀》……
"开席！"
我敲响醋坛当钟，三十六道腌渍小菜凌空起舞。龙角藤缠着星砂凝成楚明河的虚影，他举着玄铁勺轻笑："这道‘岁月鎏金’，需腌足三百年光阴。"
剑婴突然把星砂勺掷向夜空，勺中残汤化作银河。某颗星辰忽地坠入腌菜坛，启封时传出太师父中气十足的咆哮："臭小子！又把糖当盐放！"
（人间至味是寻常，一坛腌尽岁月长。且待春风化雪时，再续灶台烟火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