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粉的柠檬味混着机油味。薇拉踮脚把湿床单甩上晾衣绳,腹部的机械子宫随着动作嗡嗡低鸣。南极婴孩在塑料澡盆里扑腾,青铜锁链缠在盆沿当玩具——那玩意儿现在只偶尔发烫,像块没电的暖手宝。
“死铁皮婆!被子挡住我辣椒秧了!”隔壁王婶举着锄头骂。
薇拉没吭声。床单滴下的水在泥地积成小洼,倒映出她卷起的袖管——聂鲁达诗纹被菜油浸得模糊,像首卷战场上烧焦的装甲残片。婴孩突然把锁链扔进水洼,铁环滋滋冒出白烟。
“小怪物!”王婶锄头砸向澡盆。
生锈的扳手先一步卡住锄刃。尼克从拖拉机底盘下钻出来,满手油污:“大婶,打翻这盆锈水,你家辣椒就真成辐射菜了。”他后颈的芯片疤痕在阳光下凸起,像只蜇伏的蜘蛛。
王婶骂咧咧走了。尼克捞起锁链塞回澡盆:“汉娜在集上看到通缉令,监察队的画像比本人丑十倍。”
薇拉拧干最后一件工装裤。裤腰别着的油条摊木牌在风里晃——那天老太塞给她这牌子时,锁骨下的南极徽章闪得像楚尧中弹前的眼睛。
晚饭是番茄疙瘩汤。汉娜把汤锅端上吱呀的木桌时,腕骨饕餮刺青在蒸汽里若隐若现。南极婴孩抓着勺子敲碗,粘稠的汤水溅到墙上泛黄的列车时刻表:“新纪元专列”的铅字被糊掉半边。
“吃!”薇拉拍掉孩子的勺子。腹甲裂缝突然泄出机油,混进汤里浮起彩虹膜。
尼克把汤勺伸进她碗底:“底下干净。”他袖口露出的手臂有新伤——是昨天修收割机时,飞转的皮带让他恍神想起首卷战场上绞碎战友的青铜锁链。
婴孩突然指着窗外。暮色中的晒谷场上空,三百颗青铜棺组成的星链正缓缓掠过,棺盖上观测者的图腾在夕照里像凝固的血痂。
“当月亮看吧。”汉娜捂住孩子眼睛。七万次时间循环的残影在她瞳孔里闪回:托比的星图最后一次亮起时,也有这样沉默的送葬队列。
夜半狗吠声撕开寂静。薇拉摸黑抱起孩子滚进地窖时,尼克正把拖拉机堵在院门口。手电光柱扫过墙头,防化服身影在月色下如鬼魅。
“最后一次警告!”扩音器震落屋檐灰,“交出南极胚胎!”
婴孩在薇拉怀里扭动。青铜锁链滑出襁褓,链环突然发烫灼穿地窖稻草。汉娜的饕餮刺青在黑暗中亮起,时间钳虚影咔嗒张开——
院门轰然倒塌!监察队员的声波枪刚举起,晒谷场方向突然迸发创世级蓝光。三百口青铜棺如巨鸟俯冲,棺盖上的莉莉安浮雕流淌着液态星光。
“摇篮…回家…”婴孩指着光瀑喃喃。
蓝光吞没院落。声波枪在光流中熔成铁水,防化服如蜡像般融化。薇拉抱紧孩子冲出地窖,看见莉莉安的光影悬浮在棺群中央,星芒织就的长发间缀着编钟残片。
“菜场…油锅…”光影发出混响,楚尧的血珠在虚空中凝结,“油条…凉了…”
王婶的尖叫刺破夜空:“妖怪啊——!”
莉莉安的光影突然坍缩。青铜棺群裹着蓝光升空,最末一口棺椁的缝隙里掉出半本《聂鲁达诗集》,书页粘着干涸的豆浆渍。
晨雾漫过晒谷场。薇拉摊开湿漉漉的诗集晾在辣椒架旁,尼古丁味的晨风吹动书页——某页空白处浮出铁锈色的字:
晒好被子
就是新纪元
婴孩爬向鸡窝,青铜锁链拖在露水里不再发烫。尼克修好被撞塌的院门,把监察队融化的枪管残骸埋进菜地。汉娜撒下菠菜籽,饕餮刺青沾了泥像普通纹身。
王婶隔着篱笆扔来一捆葱:“今天太阳毒…被子翻个面晒!”
薇拉把诗集垫在婴孩澡盆下。书页里的铁锈字渐渐晕开,在盆底凝成微缩的星图——终点坐标正是这个小院。
(辣椒秧上,监察队防化服熔成的蜡油凝成露珠。王婶舀水浇菜时,水滴穿过她枯瘦的指缝,在泥土里浇出首卷楚尧的姓名缩写: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