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裹着小星的外套,沉重得像一块吸饱了机油和绝望的铅锭。每一步踏在荒原布满碎石和金属残骸的地面上,都留下一个混着油污和血渍的泥印。小星在他臂弯里轻得吓人,像一片被寒风卷起的、裹着青铜脉络的枯叶。只有他胸口那块嵌入的青铜碎片,隔着破布,传递来微弱却执拗的搏动——咚、咚、咚——带着冰冷的金属摩擦声,敲打着尼克紧绷的神经。
汉娜跟在后面,脚步踉跄。净化槽的电流灼痛和奔逃的虚脱感深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手腕上,饕餮刺青的灼痛感并未消退,反而像一块嵌进骨头的火炭,随着他们远离育苗所那扭曲的钢铁坟场,灼烧感时强时弱,如同一个阴魂不散的导航信标,固执地指向他们身后,也隐隐牵动着南方更远的未知。她不敢去看尼克怀里那个小小的轮廓,每一次目光扫过,薇拉最后那无声呼唤“灶火”的死寂面容,和那巨大搏动金属块如同胎动般的起伏,就会狠狠撞进脑海。
荒原的风,带着金属锈蚀和辐射尘的冰冷腥气,刀子般刮过他们的脸。天色是铅灰的,沉甸甸地压下来。远处,只有扭曲变形的废弃管道和坍塌建筑的剪影,如同巨兽的骸骨。
“歇……歇会儿……”汉娜的声音嘶哑破碎,肺部如同破风箱,再也支撑不住。她靠着一截斜插在地面、锈迹斑斑的巨大炮管残骸滑坐下来,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尼克没说话,只是动作僵硬地停下。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靠着炮管坐下,将怀里的小星放在自己腿上,依旧用破外套紧紧裹着。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
小星的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起皮,沾着凝固的油污和暗色的血痂。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灰败的皮肤上投下两小片阴影,随着每一次微弱艰难的呼吸而轻轻颤动。胸口的青铜碎片搏动微弱,那层诡异的青铜化皮肤似乎蔓延得更广了,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在铅灰色的天光下泛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死气。唯有碎片深处,那点橘红色的火星,依旧在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间隙里,极其艰难地闪烁一下,微弱得如同将熄的烛火。
“冷……”小星无意识地呓语,声音微弱得像蚊蚋,带着浓重的哭腔,“……妈妈……脏……换衣服……回新家……”
“家……”尼克低低重复了一声,声音粗粝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荒芜死寂的西周,最后落回小星灰败的脸上。他猛地伸手,不是去擦孩子脸上的污迹,而是粗暴地探进自己怀里,在那件沾满油污和血渍的破外套内侧摸索着。摸索了几下,他掏出了半本同样被油污浸透、边缘卷曲破烂的《聂鲁达诗集》。
封皮上的机油早己凝固成粘腻的黑块,将“青椒炒肉香”那行水痕字迹彻底糊住。尼克枯树皮般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温柔,在封皮上用力地、反复地摩擦着,试图擦掉那些顽固的污迹,露出下面可能存在的字迹。
“妈的……擦不掉……”他低声咒骂,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挫败。他猛地将诗集翻到中间,书页粘连在一起,发出撕裂的轻响。他胡乱地翻动着,枯瘦的手指在那些被油污晕染、字迹模糊的诗行间划过,仿佛在寻找某种早己遗失的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