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犬的爪子刨开碎砖时,林月闻到了熟悉的栀子花香。那是母亲晾在竹竿上的校服领口残留的香气,此刻却混着水泥灰的腥气钻进鼻腔。她看着那件半截白衬衫从废墟里拖出来,第二颗纽扣上缝着的麦乳精罐改造的针线筐里,塞着半块发霉的核桃酥。
"这是你爸的衬衫。"母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七岁的林月正踮脚够竹竿上的校服,母亲用缝纫机拆改衬衫下摆的咔嗒声像某种催眠曲。"你爸说白衬衫比补丁干净,哪怕是借的。"
钢针突然扎进拇指,血珠溅在麦乳精罐的铝皮上。母亲哼着歌把罐子剪成两半,不锈钢弹簧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补丁会发芽的,"她把碎布头缝成网格,"你爸说等秋收了,带你去镇上照相馆拍不穿补丁的全家福。"
液压钳的震动惊醒了林月。她看见救援队员正用镊子夹出那件校服,衬衫第三颗纽扣的缝线突然崩断,滚出一枚生锈的黄铜钥匙。那是父亲磨镰刀时总挂在腰间的钥匙,此刻正沾着发霉的核桃酥碎屑。
"林老师总用这把钥匙锁教案柜。"老张的安全帽带子擦过她的手背,露出腕间生锈的红绳,"他说钥匙齿痕像你名字里的'月'字。"
记忆突然被拉回暴雨夜。十岁的自己蜷在灶台边,看父亲用磨刀石打磨镰刀刃。火星溅在麦乳精罐改造的针线筐上,烫出个焦黑的月牙形。"等秋收了,"父亲把钥匙抛给她,金属凉意烫着掌心,"让你用这钥匙开我的抽屉。"
校服领口的栀子花香越来越浓烈。林月看见母亲蹲在竹竿下熨烫衬衫,蒸汽模糊了补丁边缘的针脚。父亲的白衬衫第三颗纽扣总是系错位,母亲就用麦乳精罐的铝片弯成暗扣,藏在第二颗纽扣的缝线里。
"你爸说这样穿出去,人家会以为他是镇上的老师。"母亲用顶针敲平最后一道褶皱,铝罐边缘在煤油灯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等秋收了,我们一起去镇上..."
钢针突然被校服纽扣勾住,扯出半截麻线。林月看见麻线里缠着片干枯的栀子花瓣,正是母亲晾晒时别在衣领的那一朵。救援队员的安全帽带子突然收紧,把她拽回现实——那件校服正被装进裹尸袋,第二颗纽扣上的针线筐里,核桃酥的霉斑正渗出黄褐色的糖浆。
废墟深处传来钢笔滚落的声音。林月想起某个秋日的黄昏,父亲蹲在门槛磨镰刀,白衬衫的下摆扫过青石台阶。母亲把晾干的栀子花插进麦乳精罐改造的花瓶,铝皮边缘的针脚歪歪扭扭,像群刚学走路的雏鸟。
"爸,镇上的老师都穿白衬衫吗?"她揪着衬衫第三颗纽扣,铝制暗扣硌着指尖。
父亲突然把磨得锃亮的镰刀塞进她手里:"去把你弟的补丁裤改了。"转身时白衬衫被风吹起,露出后腰处用钢笔画的简笔画——那是幅未完成的向日葵,笔触间还粘着麦乳精罐的铝粉。
救援犬突然发出呜咽。林月看见那件校服的腋下有块补丁,针脚细密得像蛛网。母亲总说补丁会发芽,此刻那些针脚正裂开细小的缝隙,露出里面发霉的核桃酥碎屑。她突然想起暴雨夜父亲磨镰刀时说的话:"补丁下面藏着种子。"
老张的镐头撬开最后一块混凝土时,林月终于看清那枚黄铜钥匙。钥匙齿痕确实像个月牙,此刻正卡在麦乳精罐改造的针线筐里。救援队员用镊子夹出半块核桃酥,霉斑正沿着铝罐的接缝处蔓延,像道缓慢生长的伤疤。
"你爸总把钥匙串在钥匙扣上。"老张的袖口蹭到霉斑,露出底下暗红的锈迹,"他说这样钥匙就不会丢,就像..."
余震的轰鸣打断了他的话。林月感觉掌心发烫,那枚黄铜钥匙不知何时嵌进了她的虎口。废墟缝隙里突然钻出株野栀子,沾着水泥灰的花瓣正抵着她的下巴,花香浓烈得让人想哭。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废墟时,她终于看清那件校服的全貌。衬衫第二颗纽扣的缝线里,麦乳精罐改造的针线筐正卡着半块核桃酥,霉斑正沿着铝皮的接缝处蜿蜒,像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