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犬的爪子奋力地扒开碎砖，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随着碎砖被逐渐移开，一股奇特的味道飘散出来，钻进了林月的鼻腔。
那是一种铁锈混合着松木的味道，林月对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了。那是父亲磨钢笔用的砂纸的气息，每当父亲坐在书桌前，认真地研磨着钢笔时，这种味道就会弥漫在空气中。
然而，此刻这股熟悉的味道却与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交织在一起，让人感到一阵恶心和不适。林月的目光被吸引到了从预制板夹缝中抽出的半截钢笔上。
那是一支英雄牌 616 钢笔，笔帽上刻着“优秀教师”的字样，原本应该是金光闪闪的字体，如今却被水泥灰侵蚀得斑驳不堪。
林月的右脚脚踝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解放鞋破了一个洞，砂石正从洞里钻进鞋子里，与血液凝结成暗红色的痂。这暗红色的痂，让她想起了父亲当年用锄头开荒时，锄刃崩出的碎铁碴。
“钢笔尖卡在钢筋缝里了！”救援队员的喊声突然刺破了林月的耳鸣，她猛地回过神来，看向那支钢笔。
只见钢笔的笔尖卡在了钢筋的缝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咬住一般。而在笔杆上，粘着几粒干涸的河沙，就像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父亲蹲在田埂边，用钢笔在油纸上画新界时，雨点砸在油纸上形成的斑点。
"你爸总说钢笔尖能戳穿泥土。"母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十二岁的自己正蹲在门槛，看父亲用磨刀石打磨镰刀刃。钢笔从他裤袋滑落，笔尖在青石台阶上划出火星，"你爷爷用锄头开荒时，铁锹碰着硬土的声音，和你爸用钢笔戳纸一样脆生。"
液压钳的震动惊醒了林月。她看见钢笔被夹出时带出半截油纸，纸面上洇着褐色的泥浆。那是父亲用钢笔绘制的田界图，笔迹被血污浸染得模糊不清。三年前的暴雨突然在记忆里倾盆而下，父亲的白衬衫下摆扫过泥泞的田埂，钢笔尖戳破油纸的瞬间，她分明听见了锄头碎石的脆响。
"爸，镇上的老师都用钢笔批改作业吗？"她揪着父亲衣角，指甲缝里嵌着钢笔划出的墨痕。
父亲突然把钢笔塞进她手心："去把西厢房漏雨的瓦片换了。"转身时白衬衫被风吹起，露出后腰处用钢笔画的简笔画——那是幅未完成的向日葵，笔触间还粘着麦乳精罐的铝粉。
救援队员的安全帽带子突然收紧，把她拽回现实。钢笔尖扎进水泥块的声响与当年锄头碎石声重叠，震得她耳膜生疼。血水顺着小腿流进解放鞋，砂石在靴子里硌出细小的伤口，像极了父亲开荒时被碎石划破的掌纹。
废墟深处传来钢笔滚落的声音。林月想起某个秋日的黄昏，父亲蹲在门槛磨镰刀，白衬衫的下摆扫过青石台阶。母亲把晾干的栀子花插进麦乳精罐改造的花瓶，铝皮边缘的针脚歪歪扭扭，像群刚学走路的雏鸟。
"爸，钢笔尖为什么这么硬？"她攥着钢笔在青石上划，墨水溅在父亲磨刀石上，晕开片蓝黑色的月牙。
父亲突然把磨得锃亮的镰刀塞进她手里："去把你哥的补丁裤改了。"转身时钢笔从裤袋滑落，笔尖在油纸田界图上戳出个小窟窿，"等秋收了，带你去镇上照相馆..."
钢笔再次滚落到她手边时，笔帽内侧的日期刺痛了指尖——2005年9月3日。那是父亲最后一次修改教案的日期，也是他说"等秋收了"的日期。救援顶杆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她感觉右腿传来骨骼错位的脆响，血污混着河沙在伤口里凝结成水泥块。
老张的镐头撬开最后一块混凝土时，林月终于看清那支钢笔的全貌。英雄616的笔帽刻着"奖"字，笔杆有磕碰痕迹，缠绕的墨囊上还沾着半片栀子花瓣。三年前父亲用这支笔在油纸上画田界，笔尖戳破纸面的声响，此刻竟与钢筋刺入脚踝的钝响如出一辙。
"你爸当年用这支笔改过三千份作业。"老张的安全帽带子擦过她的手背，露出腕间生锈的红绳，"地震前夜，他蹲在门槛磨镰刀，说等秋收了......"
余震的轰鸣打断了他的话。林月感觉掌心发烫，那支钢笔不知何时嵌进了她的虎口。废墟缝隙里突然钻出株野栀子，沾着水泥灰的花瓣正抵着她的下巴，花香浓烈得让人想哭。血水顺着钢笔杆流进裂缝，墨迹在水泥块上晕开片蓝黑色的向日葵，笔触间还粘着麦乳精罐的铝粉。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废墟的缝隙，艰难地照射进来时，那微弱的光芒仿佛是上天赐予的礼物，让她终于能够看清那支钢笔的真实面貌：笔帽的内侧，有一行极小的字，若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她眯起眼睛，凑近笔尖，终于看清了那行字——“2005年9月3日”。
这个日期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因为那正是父亲用这支钢笔戳破油纸田界图的日子。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想起了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父亲在昏黄的灯光下，用这支钢笔在油纸上画出了一道道田埂。那些田埂，虽然只是简单的线条，却承载着父亲对土地的热爱和对家庭的责任。
而如今，这支钢笔被埋在了废墟之中，那些曾经卡在钢筋里的墨水，正沿着裂缝缓缓地渗进地底。那黑色的墨渍，仿佛是父亲当年在油纸上画出的田埂，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都永远不会干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