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棚顶棚的霉斑在月光下蠕动,像一群被惊醒的蛞蝓。林晨蹲在墙角擦拭生锈的扳手,金属摩擦声像某种慢性溃疡的呻吟。汗水顺着脖颈滑进工装领口,在"安全生产"的红色标语上洇出黄褐色的盐渍。他闻到了铁锈特有的腥气,混着隔壁床老赵烟头烫焦的塑料味——那老头总在半夜偷用电磁炉煮泡面,线路老化让空气里漂浮着焦糊的焦油。
扳手表面的锈斑映出他扭曲的倒影。那些红褐色的颗粒像极了地震时从水泥块里渗出的血痂,又像父亲临终前咳在帕子上的血点。林晨突然攥紧扳手,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钢笔从裤袋滑落,笔帽刻着的"奖"字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那是父亲用过的英雄616,笔杆上还粘着半片汶川的梧桐叶。
"林家小子!"老赵的胶鞋碾过满地扳手零件,"村干部打电话找你。"
林晨的手指僵在半空。扳手表面的锈斑突然变得滚烫,像极了父亲磨镰刀时火星溅在手背的温度。他摸出手机,屏幕裂痕里卡着半粒粉笔头——那是上周给妹妹补书包时,她塞进来的"幸运符"。
电话那头传来沙哑的方言:"林家娃,你爸妈的丧葬费......"
"我知道了。"他突然挂断电话,指甲深深掐进扳手螺纹里。铁屑扎进掌心的刺痛让他清醒,就像三年前暴雨夜,父亲用钢笔尖戳破油纸田界图时,墨汁渗进他指甲缝的灼烧感。钢笔突然折断,墨汁顺着桌沿滴在母亲正在补的碎花布鞋上。"钢笔断了还能修,"父亲用袖口擦着钢笔杆,"就像人断了腿,装上假肢照样能走路。"
此刻工棚顶棚传来老鼠啃噬的声响。林晨用扳手敲击铁皮墙,震落的锈粉扑在铝饭盒上,凝成林月输液管上挣扎的蝉蜕形状。他突然抓起饭盒砸向生锈的铁皮墙,金属簌簌落下的刹那,裂缝里露出半截铝制饭盒——那是地震前三天,林月往夹层塞酸豆角时,铝皮边缘在煤油灯下泛着珍珠母贝般光泽的旧物。
霓虹灯管在汽修厂铁皮门外炸开刺目的光。林晨蹲在工具箱前整理千斤顶,手指被机油染成青黑色。老赵叼着烟卷凑过来,烟灰簌簌落在生锈的扳手上:"省城技校招汽修工,包吃住。"
他盯着烟头在水泥地上烫出的焦痕,突然想起妹妹被钢筋贯穿的脚踝——化脓的伤口渗出的组织液,在救援帐篷的帆布上洇出同样的褐斑。钢笔从工具箱夹层滑落,笔帽刻着的"奖"字正抵着铝饭盒的锈边,像把钝刀抵住喉管。
"学门手艺比搬砖强。"老赵用扳手敲了敲生锈的油桶,铁锈簌簌落下,在地面铺成汶川地图的轮廓。林晨突然发现那些锈粉的形状,竟与父亲用钢笔在油纸上画的田界图如出一辙。他的掌心开始发烫,仿佛又回到那个暴雨夜,父亲用磨得锃亮的镰刀切开雨幕,钢笔尖在油纸上划出银河:"你爷爷用锄头开荒三十年,我拿钢笔能戳穿更硬的土。"
工具箱突然震动起来。林晨掀开隔层,发现铝饭盒卡在弹簧夹层里。饭盒边缘的锈斑正在渗出暗红色液体,像极了妹妹被钢筋贯穿的伤口渗出的脓血。他记得这个饭盒——地震前三天,林月往夹层塞酸豆角时,铝皮边缘在煤油灯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此刻那些盐渍正沿着锈痕往下淌,逐渐凝成林月输液管上挣扎的蝉蜕形状。
省道的路灯在雨幕中晕成黄色光斑。林晨把铝饭盒塞进工具包,金属锁扣硌着后腰的伤口。老张的摩托车后视镜里,他的倒影与汽修厂霓虹灯重叠成扭曲的鬼影。雨点击打在安全帽上的声响,突然变成妹妹被压在预制板下时,输液管撞击钢筋的叮当声。
"你爸当年也爱半夜擦扳手。"老赵的烟头在雨中忽明忽暗,"他说机油味比消毒水好闻。"
林晨的喉结动了动。他突然抓起扳手砸向铁皮围栏,锈粉扑在铝饭盒上,凝成林月用输液管串起的蝉蜕形状。那些蝉蜕的空壳正在他掌心挣扎,脆弱的翅膀被捏出蛛网状的裂痕。
工具包突然传来异响。林晨掀开夹层,发现钢笔正卡在铝饭盒的裂缝里。笔帽刻着的"奖"字被血渍浸染,笔尖刺穿饭盒夹层,带出半片发霉的酸豆角。他想起暴雨夜父亲补书包的场景——钢笔尖戳破油纸的闷响,与此刻钢笔刺入铁皮的脆响如出一辙。
汽修厂的探照灯刺破雨幕时,林晨正蹲在工具箱前擦拭英雄616。油污顺着指缝流进袖口,在"安全生产"的标语上洇出黄褐色的泪痕。老赵的摩托车轰鸣着冲进雨幕,后视镜里他的倒影突然裂成两半——一半是蹲在门槛磨镰刀的少年,另一半是攥着钢笔的汽修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