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晨的蛇皮袋撞在帐篷铁丝网上时，铝饭盒从他裤袋滑落，生锈的边缘割破了掌心。血珠坠在帐篷布上的瞬间，他闻到了熟悉的酸豆角气息——那是地震前三天妹妹藏在饭盒夹层的味道，此刻正混着消毒水刺鼻的腥气钻进鼻腔。透过铁丝网的缝隙，他看见林月正用输液管串起蝉蜕，沾满泥浆的透明管子在风中摇晃，像一串被扯断的肠衣。
"哥！"林月的尖叫刺破雨幕。她手中的输液管突然绷首，蝉蜕的翅膀在强光下泛着尸斑般的灰白。林晨蹲下身捡饭盒时，看见她脚踝的钢筋贯穿处正在化脓，暗红色的痂皮下渗出黄褐色的脓水，像极了那年暴雨夜他补书包时，墨汁在油纸上晕染的痕迹。
铝饭盒的塑料盖卡在生锈的锁扣里，林晨用指甲抠开时，酸豆角的盐渍正顺着锈痕往下淌。三年前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暴雨夜的煤油灯下，林月踮脚往饭盒夹层塞酸豆角，手指被咸涩的汁水染得发亮。"哥的饭盒像魔法口袋，"她把烤红薯塞进他手心，"总能掏出太阳晒暖的甜。"
救援队的探照灯扫过帐篷时，林晨正用棉签蘸着盐水擦拭饭盒夹层。那些凝固的盐渍在强光下泛着青白色，像极了地震时从水泥块里渗出的石灰。林月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输液管上的蝉蜕正在她掌心挣扎，脆弱的翅膀被捏出蛛网状的裂痕。
"你记不记得暴雨夜的补丁？"她指甲缝里的脓血蹭在饭盒锁扣上，"我用针线把蚊帐缝进书包，你说这样雨声就钻不进来。"林晨的喉结动了动，饭盒底层的酸豆角突然涌出酸腐的汁水，在盐水里漫成一片褐色的湖。
记忆突然被拉回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十二岁的林月蜷在灶台边，看父亲用磨刀石打磨镰刀刃。林晨蹲在门槛补书包，针线穿过牛皮纸补丁的瞬间，雨点砸在油纸上的闷响突然变成子弹穿透铁皮的声音。林月往饭盒夹层塞酸豆角时，指尖被咸涩的汁水烫出红印，"哥的饭盒是铁打的，连雷声都劈不开。"
帐篷外的蝉鸣突然尖锐起来。林晨掀开饭盒夹层时，一张泛黄的纸片飘落在地。那是林月用作业本裁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哥的补丁会发光"。雨水顺着帐篷边缘滴落，在纸条上洇出毛边的泪痕，像极了地震时从她课本里撕下的日历纸——2008年5月12日的"8"字被裂缝劈成两半。
"你总说饭盒里的酸豆角能防雷。"林月突然把输液管缠在饭盒把手上，蝉蜕的残翼在风中摇晃，"说它们能吸走乌云里的电。"林晨的指尖触到饭盒底部的凹痕，那是某次补丁时钢笔尖戳出的月牙，此刻正卡着半粒没化开的盐。
探照灯突然熄灭的刹那，林晨看见饭盒夹层渗出暗红的锈水。那些锈迹沿着塑料盖的裂缝往下淌，逐渐凝成林月当年用钢笔在书包上画的银河。她的尖叫混着雷声炸响时，他终于看清那些锈水里漂浮的——是半片发霉的梧桐叶，叶脉间还粘着粒未脱壳的酸豆角。
---
老张的镐头撬开安置点铁门时，林晨正把铝饭盒扣在积水里。生锈的金属与水泥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惊飞了停在帐篷顶的乌鸦。那些乌鸦的爪子上挂着输液管残段，蝉蜕的空壳正在它们翅尖摇晃，像被扯掉的记忆碎片。
"你爸当年用这饭盒装过钢笔。"老张的安全帽带子擦过饭盒边缘，露出底下暗红的锈斑，"他说铁器碰着硬土的声音，和你爷爷用锄头开荒一样脆生。"林晨突然想起暴雨夜补书包时，钢笔尖戳破油纸的声响确实与此刻的摩擦声惊人相似。
林月突然抓起饭盒往积水里砸去。铝制的凹痕在涟漪中变形，那些凝固的盐渍突然裂开细缝，渗出乳白色的菌丝。她想起某个闷热的午后，哥哥蹲在门槛磨镰刀，饭盒夹层里的酸豆角正在发酵，酸涩的雾气蒙住了煤油灯的光晕。
---
余震的轰鸣吞没了蝉蜕的残响。林晨在废墟里扒拉出半截输液管，上面的蝉蜕空壳正粘着粒发霉的酸豆角。他突然看清那些菌丝的纹路——像极了林月当年用针线在书包上绣的银河，针脚歪扭处凝着褐色的血痂。
暴雨再次倾盆时，林晨把铝饭盒倒扣在帐篷顶。生锈的金属接住雨滴，那些咸涩的汁水顺着锈痕往下淌，在帆布上汇成蜿蜒的河。林月蜷缩在角落，看输液管上的蝉蜕在风中摇晃，空荡荡的腹腔里突然传出钢笔滚落的声响——那是2008年5月12日，她藏在饭盒夹层的最后一粒酸豆角，正卡在裂缝里渗出乳白的脓浆。
当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时，林晨终于看清饭盒底部的真相。那些褐色的盐渍早己被锈水浸透，凝成林月用钢笔描摹的星座图案。最亮的那颗"星"正卡在锁扣裂缝里，是粒半腐的酸豆角，豆荚里探出菌丝织就的银色触须，像极了从地底钻出的记忆根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