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
“嗯。”苏璃点头,“城里机会多,我想……做点生意。”
“什么生意?”苏景行皱眉。
她抿了抿唇,眼睫低垂:“暂时还不能说。”
苏珩“啪”地摔了筷子:“哟,还神神秘秘的!”
苏墨虞坐在一旁,目光沉静,似乎早己知晓她的打算。
夜风穿堂,灯花“噼啪”一爆。
苏璃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想……带上苏苏和小寒。”
苏父的指节猛地攥紧,青筋暴起。
“他们年纪小,城里能读书。”苏璃声音轻柔,却坚定,“我会照顾好他们。”
苏父的喉结滚了滚,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在抖。苏景行连忙给他拍背,却被他一把推开。
“爹……”苏璃眼眶发红。
苏父抬手止住她的话,浑浊的眼睛望向角落里熟睡的苏苏和小寒。月光透过窗纸,映在两个孩子的脸上——苏苏的眉眼,和他们的娘几乎一模一样。
许久,苏父哑着嗓子道:
“……去吧。”
*
临行那日,晨雾未散。
苏景行把养蚕的桑筐一一码齐,沉默地帮他们收拾行囊。
苏槐蹲在灶房门口,手里的烟锅早己熄了,他却一口接一口地空吸。
苏苏揉着眼睛,抱着小包袱问:“阿姐,城里有没有糖人?”
苏璃摸摸她的头:“有,还有很多你没见过的好东西。”
小寒拽着苏墨虞的衣角,仰头问:“二哥,城里能看大马吗?”
苏墨虞低头,苍白的脸上浮起淡笑:“能。”
苏珩双臂交叠,倚着梨树缓缓开口:“等我混出个模样,就来接你们。”
苏璃笑了笑,把一包桑种塞进大哥手里:“蚕事就交给大哥了。”
苏景行攥紧桑种,粗粝的掌心硌得生疼,却只憋出一句:“……常捎信。”
驴车碾过晨露,渐行渐远。
苏槐终于站起身,烟锅在门框上重重磕了磕,溅起一蓬灰。
他望着消失在雾气里的车影,忽然道:
“老大,明天去后山再移些桑苗。”
苏景行“嗯”了一声,低头继续摆弄蚕匾。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院角那株梨树上,新生的嫩叶沙沙作响。
——而城里,有另一片天地正等着他们。
*
驴车碾过青石板路,喧嚣声如潮水般涌来。
灰青的城墙如巨蟒盘踞,城门高耸,朱漆剥落处露出岁月的裂痕。守城兵卒的矛尖在日光下泛着冷光,进出的人流像被筛子滤过的杂谷,挤挤挨挨。
苏苏扒着车沿,小脸涨红:“阿姐!那门比山还高!”
小寒却盯着城门两侧张贴的告示,墨迹淋淋未干,隐约可见“盐税”“缉盗”等字眼。
苏璃攥紧包袱,指节微微发白。
入城的刹那,声浪扑面而来——
“新到的越州绸——”
“磨剪子嘞——”
“炊饼!热乎的!”
街衢纵横,幌子如林。货郎的扁担咯吱作响,穿绫戴银的妇人掠过身旁,香风里混着汗臭、油腥与马粪的味道。
苏苏扒着车沿,眼睛瞪得溜圆——街边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蒸笼掀开时白雾裹着甜香扑来;绸缎庄的伙计抖开一匹茜红纱,日光下竟浮起粼粼金纹;更远处,杂耍艺人喷出一口火,围观人群轰然叫好,铜钱雨点般砸进陶碗里。
小寒挣开苏璃的手,指着街角惊呼:“阿姐!那马背上长了角!”——原是西域商人牵了匹白骆驼,颈下铜铃叮当乱响。
苏璃攥紧包袱的手指微微发颤。
她从未见过这样浓烈的颜色:胭脂铺的姑娘唇上衔着朱砂,茶肆二楼飘下的琴弦声里混着脂粉香,连风都裹着蜜饯、炭火和陌生方言的暖烘烘气味。
苏璃牵着苏苏和小寒,身后跟着三哥苏珩,二哥苏墨虞,一行人站在青石板铺就的巷口,仰头望去——
飞檐翘角,朱漆门楼。
挑着各色幌子的铺子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吆喝声、马蹄声、孩童嬉笑声交织成一片。
苏珩双手抱胸,眯眼打量着西周,嘴角噙着一丝懒散的笑:“倒是比咱们镇上热闹多了。”
苏苏瞪大了眼睛,攥紧阿姐的袖子:“阿姐,那是什么?”
顺着她指的方向,一个糖画摊子正冒着热气,金黄的糖浆在匠人手中流转,眨眼间便化作一只展翅的凤凰。
苏璃揉了揉她的发顶,笑道:“待会儿给你买。”
小寒却盯着远处一队高头大马的镖师,兴奋地跳起来:“二哥!你看那马!”
苏墨虞苍白的面容映着晨光,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嗯,比村里的壮实。”
苏珩伸手按住小寒的脑袋,懒洋洋道:“别一惊一乍的,小心被人当土包子笑话。”
苏墨虞掩唇轻咳两声,指节苍白:“先找落脚处。”
苏珩忽然在她耳边低笑:“怕了?”
苏璃摇了摇头,却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在这城里,似乎连尘埃都在发光。
*
城南,东府巷。
巷窄如肠,挤满低矮的板屋。
路大娘甩着帕子迎上来,上下打量他们:“就是你们要赁房子?”
苏璃点头:“劳烦大娘带我们看看。”
路大娘“哎哟”一声,扭着腰引他们入院。
小院不大,却收拾得齐整。
前院临街,一扇斑驳的朱漆木门半掩着,门环上铜绿斑斑,显然有些年头。
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扉,迎面是一方青砖铺就的天井,西角生了薄薄的青苔,雨水冲刷的痕迹蜿蜒如蛇。
天井中央一口老井,井沿磨得光滑,辘轳上的麻绳还挂着半截破木桶。
东侧两间厢房,窗棂上糊着半新不旧的桑皮纸,隐约透出里头昏暗的轮廓。
西侧一间灶屋,烟囱歪斜,墙角的柴堆散乱,几根干枯的树枝横七竖八地搭着。
路大娘引他们进了东厢,推开门,一股陈旧的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褪了漆的木桌靠窗摆放,桌上积了薄灰,窗下摆着两把瘸腿的竹椅。
墙角一张窄床,褥子倒是新换的,素白的粗布上绣着几朵歪歪扭扭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