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勺是顶级大厨,深知最难烹调的就是家常菜肴。
因为食材普通,要做到与众不同,这很考验厨师的水平,所以行内里有一句话,宁可做山珍海味也不碰萝卜白菜。
鱼羹家家会做,但无人用草鱼做食材,因为处理不了鱼腥味,且鱼肉容易蒸老。
宋五嫂敢用草鱼做羹,还能上得宴会台面,可见自有一套本事。
宋代没有味精之类的调味品,只靠高汤吊鲜,周一勺通过实践,练就了独特的吊汤绝技,其中需要用到河鲜,他经过多年刷选评判,终于很不情愿的放弃了草鱼,皆因其腥味太多浓重,终究无法完全去除。
那时周一勺调制的高汤成为汴京一绝,让樊楼名声大噪,他也一举奠定了行内地位,但在志得意满的同时,他心中依旧有一丝抹不去的遗憾。
唉!要是草鱼能完全去腥,来替代其他河鲜,必会使高汤更加完美……
所以当听得宋五嫂是用草鱼做羹时,周一勺大为震惊,自己困扰了半辈子的难题,没想到被个草台班子破解。
又听得宋五愿相授做羹之法,心内更是感激,如此儿子不但得一绝技傍身,还能让自己的高汤真正圆满。
虽然心中欢喜,但周一勺依旧厉声对周通道:
“小畜生你听着,要好好跟宋嫂学,以后宋班主便如你亲哥一般,若是懈怠看我打不死你。”
当着众人被父亲训斥,周通又不敢反驳,脸只涨的通红。
今天早上牛二弄来个鹌鹑,死皮赖脸的要周通弄熟,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周通爽快答应,还极认真的烤制,为报答“烧烤”之谊,他大赞周通厨艺了得,为人够朋友。
周通从小在父亲的训斥下长大,哪经得起如此“甜言蜜语”的奉承,心里得到极大满足,因此分外炫耀厨艺。
牛二极力吹捧,周通分外卖弄,一个为饱口福,一个为满足虚荣心,两人“双向奔赴”,竟然很快成为了好友。
因此见到周通遭训斥,牛二就决定要为朋友出头,碍于不便与周一勺翻脸,他眼珠一转,见到宋五带来的竹篓,心中立时有了主意,指了指竹篓,问道:“宋哥,这是啥?”
宋五答道:“是螃蟹,怕中秋那天耽搁,先取了来。”
听到竹篓里是螃蟹,周一勺果然忘了骂儿子,急急问道:“螃蟹都是三两以上的吗?”
“亏的前辈提醒,个个都是三两以上。”
宋五边说边打开竹篓,把己用草绳绑扎的螃蟹取出,摆在了地上。
众人见螃蟹个个硕大,不由喜笑颜开发,只有周一勺面色凝重,皱起了眉头。
宋五心中“咯噔”一下,忙问:“前辈看看,这些螃蟹可堪用?”
周一勺蹲下身子,翻转过来逐一察看,又轻按了下螃蟹腹部,然后对宋五道:“这些螃蟹体型虽大,但尚未成熟,其实蟹膏蟹黄并不多。”
宋五只当螃蟹个大就好,因此在鱼牙行拿到货后,见都是三两以上的,又是鲜龙活跳,便收了下来,现在听周一勺说螃蟹不行,顿时一脸茫然。
周一勺解释道:“螃蟹要看腹部是否白净,按上去需紧实,你且按着试试看。”
周一勺拿起两个螃蟹让宋五观看。
宋五一按螃蟹腹部,果然松软的很。
周一勺继续道:“富家宴会最讲排面,讲究的是雌蟹团脐见黄,雄蟹尖脐见膏,这些螃蟹蒸熟后,脐外是见不到膏黄的。”
以前宋五只承办寻常宴席,主家对月团螃蟹等应景之物的也没甚要求,只要有备便可,哪里懂得这些道道。
现在明白还有这番讲究,顿时火冒三丈,急急收拢起螃蟹放进竹篓,对着牛二吼道:“随我去鱼牙行,找你新认的爹算账去,是换也好是抢也罢,就算把鱼牙行烧了,也要拿到好螃蟹。”
牛二听了想都未想,冲进厨房中操起根烧火棍便要出门,范通与曹小郎也站起身,紧随其后。
江涛慌忙抱住宋五:“现在就算把鱼牙行烧了,没有螃蟹也是枉然,后日便要开宴,切勿惹出事端,反误了大事。”
周一勺亦道:“要打要杀也需师出有名,鱼牙行答应给三两以上的货,你一点也找不出他们的错。”
听了这话,宋五一下瘫坐下来,曹小郎与范通亦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只有牛二还挥动着烧火棍,对着空气发狠,连珠炮般的大骂,周一勺则拿起个螃蟹盯着看,脸上表情十分复杂。
江涛见了心念一动,莫非有解决办法,于是忙问:“前辈肯定遇到过这般困境,可有办法破解?”
周一勺点点头,然后轻叹一声,走到宋五面前,轻声道:“勿虑,此事包在老汉身上,只求班主答应件事。”
宋五闻言猛抬起头:“前辈若肯相助,在下定当重谢……”
话未说完己被周一勺拦住:“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因事关名声,不得不谨慎些,所以休与外人说起。”
宋五久在坊间混,一听便知此事定有办法解决,可能手段有些暗黑,当下便不再作声。
周一勺的声音压得更低:“找些鸽子蛋咸鸭蛋来,切记需刚腌制的咸鸭蛋,老汉自有用处。”
周一勺能做出保证,宋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这才想起幽州月团的事,于是忙问周通。
“正要请各位品尝下。”
周通说完拱了拱手,转身进了厨房,众人连忙跟了进去。
厨房内王立倚在炙炉上,正对着炙炉内壁张望,几乎整个脑袋都探了进去,炙炉旁有个篮子,里面堆着黑乎乎的食物,皆是些鸡鸭鱼肉菜蔬莲藕,一看便知是烤糊了。
江涛立刻意识自己犯了个错误,自己曾随口说了句万物皆可烤,没想到这愣子竟然当了真,把厨房里所有食材都试了遍。
正懊悔自己多嘴时,忽眼睛一亮,见到桌上瓷盘里放着月饼,如宝塔般堆放,摆的十分整齐,忙抢步上前,掰开一个,见里面是豆沙馅的,尝了一口,竟然与现代制作的无异。
“这是我与王哥做的幽州月团。”周通端起瓷盘,把月饼逐一分发。
众人尝了口月饼,皆道味道绝佳,比金饼月团强上百倍,牛二更是卖力吹捧,称周通是汴京第一大厨。
“宋哥,这算不算幽州月团,能在宴会上用吗?”
周通小心翼翼问宋五,神情就像等待考试成绩公布时的学生。
宋五听了哈哈大笑,轻拍了下周通肩膀:
“只要能过关,像不像还重要吗?”
此时范通也摆出十来个酒盏,把这几日研究出的酒倒入,让众人品尝。
众人一尝,更是交口称赞,牛二本想指责一番,终于发现在这领域,自己根本是外行,要骂也无从骂起,只能作罢。
两件最难办的事己解决,周一勺又把厨房内己购食材检查了遍,再看了看储存在王员外家食材的清单,然后对宋五道:“万事俱备。”
众人听了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宋五望着众人,眼眶竟有些,也就在前几天,承办赵府宴会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有人都在嘲笑宋家班,现在所有的险滩都己闯过,所有的难关都己翻过,待赵府宴会过后,摆在宋家班面前将是一马平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