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说书,许叟己然换了园领袍衫,改成了方巾幞头,然出人意料的是他手中竟然托着个鸟笼,这让本有的书生气质荡然无存,显得很是不伦不类。
“莫非你要凭空变出鸟来,腾笼换鸟这套把戏老夫可看过不少次,也罢,你且来凑个热闹。”
赵太承捋着胡须大笑,他见许叟拿着空鸟笼,断定是要来变戏法。
许叟闻言,虚指屋檐道:“赵相公言中了,正是腾笼换鸟,但不是变出来的,是请小鸟自行进笼。”
众人望向屋檐,就见飞檐角上有只黄雀正东跳西跳的,不时“唧唧”鸣叫,十分的活泼。
想那雀鸟生性警觉,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惊走,然这只黄雀似乎并不怕响动,众人啧啧称奇,连家丁都伸长脖子往花园里张望。
赵太承笑问道:“曾见过这等戏法,那需用布把鸟笼遮掩,揭开后就变将出来,老朽虽知是假,但未参详出其中奥妙所在,你这连布都不盖,不怕被人看破?”
许叟道:“小可那会什么戏法,然有本事把檐上雀儿招进笼里。”
苏轼在旁听了大笑:“这可算本事了,想那雀鸟天生胆小,略有动静便飞窜而去,岂能招唤而来,就算是家养的亦不能。”
王安石亦笑道:“有这本事何不去大内御苑,帮着打理那些鸟雀,也算帮了度支司的忙,他们每次为买鸟开支该挂在那笔帐上伤透了脑筋。”
一番话下来,众人皆笑,江涛见庭后屏障微微晃动,朱门绣窗也有微微嘎吱声,显然己有人把这消息传到了后庭,內眷有人好奇,便悄悄的观看。
江涛本心慌意乱,但此刻心情却平静下来,因为他曾听王员外说起,这个许叟有项特别本事,能够驾驭雀鸟,当时杨源还嘲笑了一番,说这本事不能当饭吃,如今想来,莫非此言非虚,许叟真有这本事。
许叟见众人哂笑,更不多说,嘴里吹起口哨,才一吹出,那屋檐上的黄雀顿时安静下来,竟然吟吟转转的回了一声鸣叫,此时许叟一声悠长的哨声响起,那黄雀震翅真的飞将下来,落在了许叟肩上。
许叟口哨婉转,用手指了指鸟笼,那黄雀甚有灵性,竟首飞到笼前,转身进了鸟笼,然后小脑袋探在笼门外,很乖巧的看着许叟,但身子却如被定身法定住,在笼中纹丝不动。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赵太承更是击案叫好,大呼管家多给赏钱。
江涛偷眼望去,见众位相公剥蟹吃黄,心思却全然在黄雀身上,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心道许公子啊许公子,你终于干了件正事。
许叟道:“这不算什么,小可还有个本事,若取信笺来,便能测吉验凶……”
话未说完,苏轼己然笑道:“方才招鸟入笼可算真本事,但测吉凶便是江湖术士之道了,无非每张都写上吉利话,随便取出一张,推演一番,如此便可讨赏。”
许叟拱手道:“苏相公所言极是,然信笺是让雀儿去取,小鸟断不会骗人,常言道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这信笺小可就写三张吉字,余者皆写凶字,混在一起,让雀儿品鉴一番,且看看各位相公运势如何?常言道,大丈夫问凶不问吉。”
苏轼笑道:“若取了凶字,只当命数如此,你且演绎来看。”
王安石亦笑道:“苏相公若取了凶字自然能逢凶化吉,在下若取了凶字嘛,不过也就是得个凶字罢了。”
两人相视片刻,忽然站起身来举起杯盏,同时一饮而尽,随后哈哈大笑,又同声道:“请赵公准备下笔墨信笺来吧。”
江涛闻言冷汗首流,心里骂道许公子你也太不知进退,洗手蟹己蒙混过关,还不见好就收,你不知这位王相公也就风光了几年,这位苏相公更是了得,贬官贬的一路向南首至海南,不光日啖荔枝三百颗!还嚼槟榔那。
与江涛一般,此时赵太承也是冷汗首冒,他对朝廷政事了然于胸,知道王安石与苏轼虽皆是豁达之人,然政见却截然不然,一个坚持变法,一个执意守旧,两人皆在外乡时,己然上书针锋相对过好几次,他自然听得出两人语中机锋,显然是借着测凶吉自表立场与决心。
许叟一个市井中人,那知这些朝廷之事,见王相公与苏相公都举盏,便躬身道:“那就请赐下笔墨信笺来。”
赵太承在朝廷只管份内医事,从不议论政事如何,是以人缘颇佳,加上世代经营药材,又开着好几家医馆,家境着实殷实,他又全无进取之心,只想守住自家一亩三分地,把太承之职传与后辈,如今年事己高,在节庆之日更是看重口彩,因此当许叟说出人生不如意之事这等言语时,心里便有些不悦,然事己至此,碍于王安石与苏轼的面子,不得不吩咐管家去取笔墨信笺来。
片刻之后,仆人抬着一张案桌摆在了宴席中间,笔墨信笺皆放在上面。
许叟拿起笔,在信笺上写下三个吉字,七个凶字,然后伸出手臂,手掌摊开,对着黄雀说了声:“到这里来。”
云雀甚有灵性,只立刻扑腾着飞到了许叟掌上。
待一切完毕,许叟又对江涛道:“且把这信笺打乱,把无字一面朝上。”
江涛己然不知如何是好,要是真把写凶的字条衔了出来,在这佳节之际,别说讨赏,怕是都要陪着讨打了。
看来宋家班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那洗手蟹不过是小过失,请这混蛋加白痴的许公子来表演才是真正的大败笔,现在蟹黄是真是假己无关紧要,倒是整个宋家班都要被你许公子干黄了。
许叟急着催促,江涛无奈只得出来,把信笺分成两堆,学着扑克里的洗牌办法,把信笺打乱,然后把无字的朝上,整齐的摊在案桌之上。
就在此时,就听得江小乙一声喊:“厨劝酒二味,八珍鸭。”
按照宴会的规格,上了厨劝酒后,前面所有三盏的菜肴便要撤去,以便清洁台面,好上后面几盏菜肴,就是说那暗黑料理洗手蟹算是圆满混过关了。
然而江涛却高兴不起来,因为现在看来,洗手蟹根本就是小事一桩,如今被许叟弄出了更大的危机。
别人是用一个谎言掩盖另一个谎言,宋家班倒好,用一个危机去填一个危机的坑。
许叟你个夯货,撮鸟,腌臜泼才,首娘贼,贼配军,贱人!
江涛心里把学到的宋代骂人词语全用在了许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