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冷清的很,无有一个食客,虽已近黄昏,但未点油烛,店堂内昏暗一片。
名副其实的“黑”店啊,江涛心中调侃着,见有位花甲老者,正坐在柜台里,微合着双目。
“老丈,小可有礼。”江涛唱了个肥喏。
那知老者眼皮都没抬一下:“客官是不是去樊楼,走错门了。”
那老者说话的口气让江涛有些懵圈,这不是接客,反而像是赶客。
“景明坊就樊楼能去吗?咱就是要来周家店讨饶一番。”江涛笑着,特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以便就近观察樊楼。
老者闻言这才起身招呼,江涛环顾下四周,发现周家店并未雇佣伙计,空荡荡的店堂里只有老者一人。
既不装潢,也不拉客,更不雇伙计,这已不是景明坊的另类,这简直就是餐饮界的奇葩了。
“小店没那么多花里胡哨,花销也实在,客官大可放心。”
这糟老头是认准了自已没钱的啊!
江涛微微一笑,倒也佩服老者的眼力,于是干脆直说:“多谢老丈,咱身上只有百文铜钱,你看够不够花销,要不行咱立马就走,倒也不会吃霸王餐。”
“无妨无妨,一百文有一百文吃法,一百贯有一百贯的吃法。”老者说完走进厨房,端出碟腌黄瓜和一壶酒。帮着晒了碗酒,便又回柜内,微合起双眼。
江涛尝了一口,这酒别说与透瓶香、羊羔酒比,连曹小郎家的水酒都不如,在看看那碟腌黄瓜,不由心中暗骂,果然是家黑店,就这竟然也敢要一百文,好在他只想着了解樊楼,无心计较这些,于是找了个酒盏,晒满后对老者道:“老丈,闲着也是闲着,何不过来喝几盏,一起热闹热闹。”
那老者鼻中轻“哼”一声:“客官要取乐,自可叫闲汉找些粉头来陪来唱。”
呵呵,糟老头子戾气还很重哦,江涛不怒反喜,知道这般性格的反而不是爱敷衍之人,正好询问樊楼的情况,于是语气愈发谦恭起来:
“岂敢放肆,小可不过山野村夫,那有什么见识,只刚到汴京,正想讨教一番,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嘛。”
说罢起身,又是深深唱了个肥喏。
那老者见江涛如此恭敬,略略犹豫下,还是带着把茶壶走了过来。
“老丈不来一碗吗?”江涛把盏中酒一口喝干,大赞一声:“好酒。”
老者白了江涛一眼:“想喝好酒,去樊楼,那里有眉寿与和旨。”
江涛也不觉尴尬,听到老者正好聊到樊楼,顺口就接上话头:“咱是外乡人,久闻樊楼大名,只是无钱进不得 ,老丈能否与咱聊聊,也不枉咱进趟汴京城了。”
老者呵呵一笑:“难得难得,在景明坊摆阔的人一大把,敢称穷的人倒是没怎么见过,你有趣的很。”
江涛学着老者的样子,凑趣道:“难得难得,在景明坊摆阔的酒肆一大把,敢这般寒酸的酒肆没怎么见过,周家店亦有趣的很。”
听到江涛调侃,那老者不怒反喜,笑道:“也罢也罢,客人择店,店也择客,寒酸人进寒酸店,也算对了脾胃。”
江涛笑道:“不是不想摆阔,小可是真的穷,这不是要请老丈聊聊樊楼,等回去后也能在乡人面前吹吹,也摆摆阔 ,人生何处不装阔,只是未逢得意时,小可亦不能免俗。”
老者大笑道:“果然越来越有趣 ,罢了,我且与你说说。”
“愿闻其详。”江涛喝了一大口酒,装出很陶醉的样子。
那老者瞪江涛一眼:“果然是个摆阔的材料,这等马尿都能吃出佳酿的样子,这架势不进樊楼可惜了。”
“樊楼有甚好,吃老丈的酒才如饮美禄,听老丈的话才如沐春风。”江涛与牛二相处了几天,在不知不觉中脸皮也变厚了,对这种调侃丝毫不以为意。
那老者一阵大笑:“不必你捧,鄙店也曾风光过,不过现在落伍罢了,既然想听樊楼的事,就说与你知,此地本是买卖白矾的地方,白矾商贩在此盖了家酒店,取名白矾楼,那时与周家店也无甚分别。”
江涛笑道:“莫非那时樊楼也与贵店一样简约风格。”
那老者喝道:“寒酸就是寒酸,不必绕弯,当时的白矾楼确实简约的很,整个景明坊都简约的很,可生意却相当红火,买卖就是这般,越红火越愿意扎堆,没多久景明坊就酒肆成片了。”
“饭店酒肆扎堆不怕,就怕没特色。”江涛餐饮连锁店打工仔,自然知道做这行的窍门。
那老者道:“你倒还懂些门道,然那时这片全是脚店,要到正店沽酒才能经营,景明坊终低别处一头,直到后来,白矾商人攀上官府拿到了酒引后,景明坊才有了第一家正店,于是眼睛也只朝上看了。”
江涛默然叹息,无论何时何地,世态炎凉都是人间常态,他也遇过此种情况,本有说有笑的同事,升职后就变“高冷”。
“唉,人情冷也罢暖也罢,老汉都看惯了,只是樊楼开了个坏风气,让人着实不爽快。”
说到这里,老者有些激动:“要说有了家正店,此地脚店也能沾些光,可白矾楼改名樊楼后便大兴土木,只在花里胡哨的玩意上下功夫,甚至招来青楼小娘陪喝陪唱,日夜里声色犬马,逼的别处酒肆无法立身,只能仿效,建楼的建楼,修葺的修葺,那些财力不济的店只能变卖,现在的景明坊里的酒肆差不多都换了原主人,只有老汉还在勉力维持。”
江涛暗叹一声:走自已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看来樊楼深的此道之精髓啊。
“至少周家店现在还开张着……”江涛想说些安慰话,才说了一句话便觉不妥,如今周家店半死不活,就似病入膏肓般,刻意安慰反而会引起误会,他只得假装喝酒,生生停止说话。
那老者长叹一声:“现在樊楼可算是正店之首,名声在外,呵呵,咱们哪敢得罪。要是樊楼只想做大做强,本也无可厚非,只是不该过河拆桥。”
此话信息量很大啊,江涛连忙询问原因。
老者道:“白矾楼刚拿到酒引时,也曾被正店打压,”
江涛大感好奇,问道:“如何打压?”
老者道:“无非是些老手段,重金挖厨师,把那些茶酒量饭博士尽数招了去,让白矾楼成为个空壳。”
江涛问:“那樊楼如何应付。”
老者苦笑道:“那时樊楼羽翼未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也幸亏景明坊这片的脚店帮衬,借厨师借伙计,帮樊楼渡了难关,那时老汉也亲去掌勺,操办席面,也算曾经助纣为虐过。”
“哦,老丈也是厨师吗?能到樊楼掌勺。”江涛瞟着下桌上的腌黄瓜,有些不相信老者的话。
“哦。”那老者用种很困惑的眼神盯了江涛许久,才道:“哦,你是外乡人。”
外乡人又怎么啦,江涛觉得这话有些轻视自已,可又不便再火上浇油,他的目的是想了解樊楼,并不想多在陈年旧事中纠缠,于是忙把话题扯开:“敢问老丈,我听说樊楼曾失火,要不还要奢华,可是真有此事?”
老者摇头道:“未曾失火过,怕是讹传吧。”
“哦。”江涛微微有些失望,又闲聊了几句有关樊楼的事,却全无半点有用的线索。
或许要去趟樊楼,才能探出个究竟,江涛心念及此,顿时谈兴索然,全无了刚才的热忱,略坐了下便想结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