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道:“客官吃了菜再去不迟。”
望着腌黄瓜与劣酒,江涛顿时联想到在旅游景点的某些饭店,心想原来宋代也用此法宰客啊,难怪周家店甚是冷清,此事倒也怨不得樊楼,属于自作孽不可活 。
老者却不知江涛心里所想,继续挽留道:“小哥不妨尝了菜肴再去。”
“以后再来打搅吧。”江涛摸出一百文铜钱放在了桌上,起身便欲离开。
“客官且等下。”老者示意江涛坐下。
“已经领教了,老丈是个爽快人,那也恕小可直言,贵店的心思不在菜肴上,不尝也罢。”江涛指了下桌上的腌黄瓜。
老者闻言叹道:“小哥说的对错各半,鄙店确实不善经营,但在做菜肴上却极为用心。”
江涛听的一头雾水,正踌躇是否离开时,有个后生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个木盘,盘中有个大瓷碟,上面摆着四个橙子,那淡黄色的橙子被雪白的瓷碟映衬的煞是好看。
后生把木盘放在桌上,便急急返回了厨房。
老者望了那后生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对江涛做了个请的动作。
江涛端坐不动,尽量表现平静的样子,心里却颇为诧异,这橙子也算得菜?
老者似乎也看懂了,眼前这小子确实没见过世面,便不再卖关子,伸手捏住个橙子上端,像是揭开茶杯的盖子。
原来那橙肉已被挖空,里面装满了虾仁,还冒着热气。
江涛有样学样,也伸手揭开一个橙子,发现里面是拆了骨的鱼肉 ,拿勺舀了点送入嘴里,就觉那鱼肉被橙子那略带酸甜的汁水浸润后 ,不仅解去了鱼腥味,变的更加鲜嫩,也更有了弹性。
又揭开另外两只橙子,见里面分别装着蟹肉与蟹黄,当下也不多说,每样都舀了点尝下,亦是鲜美无比。
万万没料到,这几样普通鱼虾与酸甜的橙汁结合在一起,竟然把本身的鲜味挥发到了极致。
江涛小口抿着,似乎觉得大口吞咽都算在暴殄天物,对不起这般精致的菜肴。
那老者在旁道:“你且把四样食材混在一起试试。”
江涛依言,把蟹肉蟹黄与鱼虾搅拌在一起,然后一勺送入嘴里,顿时一种别样的滋味在味蕾上炸开,已然分辨不出是鱼鲜还是蟹鲜,这是种叠加起来的鲜美,简直无法用言语能表达出来……
江涛几乎是屏住呼吸吃完橙酿四鲜的,然后拿起空壳的橙子,老者忙拦住:“吃不得,那是碗。”
江涛并不答话,只把鼻子凑在橙子上嗅了许久,然后掏出二百文铜钱放在桌上:“得罪老丈,小可方才莽撞了。”
老者笑了笑,对桌上铜钱看都未看 :“这菜只当老汉奉送,分文不取。”
江涛心中惭愧,拱手道:“小可就算再无知,也明白一百文绝买不来这佳肴,老丈定要收下。”
老者笑道:“你犟我也犟,小店就是这脾气,就算老汉有意结交个小友吧。”
江涛忙起身作揖:“如此抬爱,小可怎受的起。”
“受的起,是你先看得起小店。”老者指着街上南来北往的行人,笑道:“世人重脸面,来这里必去樊楼,再不济也要去个豪华些的脚店,咱这里连个彩楼欢门都不搭,自然被人瞧不上。”
“小可吃过汴京名菜羊头仟,也是无比鲜美,但与橙酿四鲜相比,那简直味同嚼蜡了。”江涛抿着嘴唇,觉得意犹未尽。
那老者道:“北以羊为鲜,南以鱼为先,鲜味原也不分伯仲,只在烹饪上各显功夫罢了,只是橙酿四鲜正好对了你的脾胃。”
江涛道:“老丈说的极是,羊头仟固然味美,但也不能与老丈的橙酿四鲜匹敌。”
老者笑道:“错爱了,错爱了,老汉虽也会玩几下勺子,但不敢掠美,这道菜不是我想出来。”
江涛一惊:“莫非是那送菜的后生所制。”
老者并未回答,只道:“你收起那一百文,我有道理与你说。”
江涛见这老者脾气甚倔,知道再争也无济于事,便不再坚持,收回桌上铜钱,又望着那已成空壳的橙子叹道:“这般美味竟无人能识得,汴京人眼拙的很呐。”
那老者亦叹道:“倒非汴京人无见识,只是被奢华风气遮蔽了眼,搞成这般也全拜樊楼所赐。”
江涛不解,问道:“这个如何怨的樊楼?”
老者又是一声长叹:“汴京人本就好面子,哪怕囊中羞涩,请客时也会不吝钱财,已博个好客之名,樊楼真是吃准了这套,故意引导这种风气,也确实有本事,搞的人人以去樊楼为荣,那怕是坐坐也觉得风光,能吹上好几天,至于菜肴好坏反而不重要了。”
江涛闻言默然无语,突然想到某电影里有句台词,不求最好只求最贵,倍有面子。
那老者也是无奈的摇着头,把木盘与空橙收进厨房,随后点了两盏茶出来。
江涛忙谢过,又问:“请教老丈,并无客人进来,贵店如何维持的下去?”
老者答道:“虾有虾路,蟹有蟹路,我这店没几个散客,却能做樊楼的生意,这叫一招鲜吃遍天。”
江涛心中疑惑,既然同行是冤家,这破店怎与樊楼还有生意往来,但碍于初相识,也不便追问。
老者也看出了江涛的困惑,问道:“你猜这橙酿四鲜卖与樊楼,能得多少铜钱?”
原来如此!周家店是靠卖菜肴给樊楼,这才能在景明坊立足,难怪不在乎门面寒酸,也无所谓有无客人了。
见江涛无语,老者又问:“樊楼每天到小店订五十份,每份三百文铜钱,你猜他卖给客人多少钱?”
江涛直接摇头,穿越到宋代只有几天,也就了解个炊饼的价格,哪知别的事情。
“这橙酿四鲜卖到樊楼可就分成四个菜了,又各自取了名字,叫蟹酿橙虾酿橙啥的,瓷盘自然瞧不上,把橙子摆在银盘里,每个橙子就卖一贯钱。”
樊楼这是把周家店当厨房了,这不就是预制菜嘛,原来宋代就有人这么干啦,
暴利啊!江涛数学成绩极差,也算出个大概,每份赚了近三贯钱,而樊楼所做不过是把瓷盘改成了银盘,这那是吃菜,这是在吃银盘。
“贵店生存有道,也算吃到大户了。”江涛终于搞明白了,周家店是靠做“预制菜”才在景明坊存活下来。
“不得已而为之,吃大户的饭也没这般容易,按规定只要樊楼所购的菜肴,本店不能对外出售,比如这个橙酿四鲜,老汉就不能收你的钱,若收了便是断了樊楼这条财路。
明白了,樊楼这招也算釜底抽薪,等于把周家店包养起来,让周家店再无其他生存之道。
想到这里,江涛拱手道:“小可有句话不吐不快,有个词叫饮鸩止渴……”
那老者长叹一声,打断了江涛的话:“真是如此,可小店也有为难之处,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是为何?莫非被胁迫?”江涛好奇心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