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涛低着头偷笑,心道:宋五大爷啊,看来前几确实是忧郁了,本以为你老成,没想这吹牛功夫这般了得,不过也难怪,吹牛与炫耀本就是汴京人基本属性。
牛二何等机灵,听到宋五这话,立刻把食盒向上一举,道:“请赵相公赏光,尝尝宋家班的小菜。”
江涛用眼角瞟牛二一眼,又是暗暗好笑,牛二进赵府后竟然全无半点痞气,说话也是有板有眼,必是宋五特意嘱咐过。
赵太丞在外应酬颇多,乃是正店的常客,汴京城里的正店脚店都是轮着番吃,对各处的名菜更是了然于胸,见到食盒里有四个橙子,立时想到了樊楼名菜蟹酿橙,不由问道:“莫非这是蟹酿橙?”
宋五答道:“赵相公见识宏博,一看便知端底,这是橙酿四鲜,由四种极品河鲜烹制而成,蟹酿橙是这菜的旁支。”
这话既捧了赵太丞,又暗示橙酿四鲜比蟹酿橙高明的多。 果然赵太丞好奇心起,用汤勺在每个橙中各取了些,品味许久方道:“确如班主所言。”
这话意思很明确,橙酿四鲜的味道远在蟹酿橙之上。
“橙酿四鲜还有种吃法,请赵相公品鉴。”
宋五说完取出个碟子,把四个橙子里的食材舀了出来,然后用勺搅拌,把四种河鲜融为一体,待一切完成后,又对赵太丞道:“烦劳赐些香醋。”
赵太丞立刻吩咐下人取醋瓶来,宋五在拌好的四鲜上点了几滴醋,然后退到了一边。
几人都低着头等待评定,但未听到赵太丞说一句话。
江涛偷眼望去,见他赵太丞睁大着眼睛,嘴唇微微蠕动,表情很是陶醉。
这表情江涛十分眼熟,小时候看动画片中华小当家,见总督大人吃到小当家做的菜时,便是这种沉浸式的陶醉。
对!赵太丞的表情与总督大人一模一样,唯一区别就是没有总督大人的星星眼以及身后那能闪瞎狗眼的万道金光。
当这表情出现在屏幕之时,便是小当家封神之日,这是全部小朋友的共识。
江涛知道橙酿四鲜肯定过关了,要不就是小朋友都被动画片骗了,于是不失时机的把木盒递与宋五。
宋五说道:“蒙赵相公垂爱,宋家班哪敢不尽心,赵相公尝遍汴京城美酒,断乎不敢敷衍,今特带来两瓶水酒,请赵相公品鉴。”
赵太丞毫不搭理,只一勺一勺把橙酿四鲜往嘴里送,直到那瓷盘变的光洁如洗后,才喃喃道:“有此等绝品佳肴,要他娘的甚么水酒。”
“这……”宋五一阵尴尬,不知还要不要推销透瓶香。
还好赵太丞回过神来,于是忙又端正好身子,道:“鄙人好酒,连贵胄家的香泉、玉沥也不知尝过多少,你可识得美酒,可知汴京城里有多少?”
宋五道:“汴京美酒多不胜数,如和乐楼的琼浆、时楼的碧光、高阳店的流霞,中山园子的千日春、最有名的当属樊楼的和旨与眉寿,然正店中不甚出名美酒亦有特色,比如扳倒井,名虽粗俗却是佳酿。”
赵太丞笑道:“班主好见识,老夫尝过扳倒井,确实不错,看来你也精与此道,那么中秋宴上打算用哪家正店的美酒。”
“蒙赵相公厚爱,小可断不敢用这些酒水来糊弄,相公若是喜欢正店的酒,小可即去准备。”
宋五语气忽变的很是硬气,似乎是在告诉赵太丞,那些正店的酒根本不入流。
果然赵太丞大感意外,但还是不屑的道:“正店七十二家,每家美酒都有特色,宋家班有啥能比的。”
宋五向赵太丞作了个揖,然后往后退了一步,侧过身子,故意把江涛突显在重要的位置,然后道:“咱这位同行,乃幽云之地人士,颇通酒道,请他与赵相公说说吧。”
江涛听到宋五的口气是前恭后倨,立刻明白了此中的道理,这是为推销透瓶香故意为之,哪怕会引起赵太丞不快,这与现代推销产品的一种理念相同,要透着自信,一副你看不上那是你不识货的架势,在气势上先压上对方一头。
想通此节,于是也作揖道:“汴京城的美酒确有特色,却只是在名字上下功夫,找些秀才取些花里胡哨的名字,然后加些蜜水话梅,其实与酒味毫不相干,只骗骗那些爱显摆的客人罢了,至于在酒味纯美之上,一点不见功夫。”
这番话倒不是江涛现编乱侃,范通早有这番评论,只不过是照搬原话。
赵太丞侧目问江涛:“你是何人?口气不小啊”
江涛躬了躬身:“回赵相公,在下家居幽云,一直仰慕汴京繁华,这次前来,也算大开眼界,汴京比幽州繁华何止百倍,美景美物不胜枚举。只是有样物件却比不得幽云,那便是美酒。”
听到江涛说是来自幽云之地,赵太丞一下收起了不屑的眼神,此时幽云属于辽国,契丹族在制酒上已是运用了蒸馏技术,因此度数与口感远比宋朝的水酒来的好,大宋人士对这此亦不得不服。
果然赵太丞叹道:“昔日欧阳相公曾有诗云,斫冰烧酒赤,冻脍缕霜红。说的正是契丹酒的妙趣,在下也有耳闻,汴京城中虽有辽人开店,卖的却是宋酒,故未曾尝的,也不知味道如何。”
“赵相公却把心放下,咱这酒只是用契丹酿酒之法制成,却非辽国运来,且未在汴京市集上出售过,只做了宴席中的饮品,全符合大宋律法,若赵太丞喜欢,大可开怀畅饮,小可今日就备了些,已带到府上。”
经过这几天的经历,江涛也了解到酒是宋朝的税收大项,是有垄断地位的,汴京城连私酒都无法在市面出售,何况是契丹酒。
赵太丞闻言大喜,连呼着快拿酒来。宋五忙从盒中取出一瓶透瓶香,拔开瓶塞,倒入酒盏后道:“咱比不得正店,只将就用些粗瓷,相公见谅则个。”
赵太丞早闻得一股醇厚的酒香,他本是好酒之人,又是富贵人家,早把正店的酒喝了个遍,单从这酒香中就断定非汴京之物,那还管甚粗瓷劣杯,立刻一饮而尽,然后微闭双目依在椅上,一言不发,似乎连气息也全无了。
宋五与江涛面面相觑,都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只一杯透瓶香就把赵太丞弄挂了?
当宋五恐慌的凑近,想观察赵太丞究竟如何时,赵太丞猛睁开眼,把酒杯递与宋五道:“好酒,再来一杯。”
宋五大喜,忙又满满斟上一杯:“谢相公赞赏,要是用橙酿四鲜酌酒,那是更妙。”
赵太丞依旧如方才那样,靠在椅子上一声不吭,这次宋五不再打扰,只等赵太丞说话。
果然片刻后赵太丞“复活”过来,又喃喃道:“有此等绝品美酒,要他娘的甚么佳肴。”
宋五与江涛又是面面相觑,赵太丞这到底是啥意思,要酒就不要菜,要菜就不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