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里蒸腾着暑气，王逸尘正用树枝戳那乌鸦鼓胀的肚皮。
赵焕新蹲在旁边咽口水，麦壳黏在他皲裂的嘴角，活像只偷吃未遂的耗子。
"昨晚谁往灶灰里藏粮了？"王逸尘突然踹翻半截破陶罐，陶片擦着林雨乔的草鞋飞过。
林敬贤把她往身后扯了扯，补丁摞补丁的衣襟扫过她发烫的眼皮。
日头爬到树梢时，张秀珍的瓦罐里只剩三粒黍米。
刘婉容捧着豁口的粗瓷碗，浑浊的眼睛盯着水面倒影，"作孽哟，河神爷都逃荒去了......"
林雨乔蹲在歪脖子柳树下，指尖悄悄掐着衣襟缝。
昨夜塞给李叔的麦穗还沾着露水，此刻却成了烫手山芋——王逸尘的破草鞋正踩着李叔的箩筐边沿，麦秸从筐缝支棱出来，在风里抖得像受惊的雀尾。
"爷爷，我肚皮痒。"她突然钻进老人怀里，脏兮兮的小手在补丁间乱摸。
当沾着泥的萝卜头从包袱里滚出来时，张秀珍的瓦罐"当啷"磕在石头上。
"这节气哪来的水萝卜？"李凌云的喉结剧烈滚动，破袄袖口露出半截结痂的腕子。
林雨乔把萝卜往张婶裙摆上蹭了蹭，脆生生的响动惹得五六双眼睛发绿。
林敬贤布满老茧的手掌突然盖住萝卜缨，"路上捡的野萝卜，怕是苦......"
"甜着呢！"林雨乔"咔嚓"咬下萝卜尖，汁水顺着下巴淌成晶亮的溪流。
她趁林敬贤愣神的功夫，又从裤腰摸出两把苋菜，紫红叶片上还凝着晨露。
刘婉容的银镯子碰得叮当响："苋菜得配蒜末炝锅......"话没说完就被吞咽声截断。
七八个干裂的唇瓣嚅动着，连赵焕新都忘了给王逸尘捶腿。
日头正毒时，李凌云的陶罐飘出野菜粥香。
林雨乔缩在林敬贤咯吱作响的膝盖间，余光瞥见王逸尘把赵焕新的窝头掰走大半。
她装作系草绳，把藏着野莓的阔树叶塞进刘婉容的竹篮——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腕突然抖了抖，两颗红果滚落在她绣着八卦纹的衣襟上。
"小祖宗，这莓子......"刘婉容的银簪差点戳到鼻尖。
"鸟叼来的。"林雨乔把莓子往老人嘴里塞，甜酸汁水溅上她发黄的牙齿。
远处突然传来箩筐倒地的闷响，王逸尘的骂声混着李凌云的呵斥炸开锅。
"敢偷老子的麦......"王逸尘揪着李凌云的领口，突然瞥见筐缝里金灿灿的麦穗。
他黑黄的指甲刚要戳到麦芒，却被林雨乔脆生生的童音打断："逸尘叔要煮麦仁粥吗？"
整个逃荒队伍突然安静。
二十多双眼睛盯着李凌云筐里水灵灵的麦穗，又转向林雨乔鼓囊囊的衣襟。
王逸尘松手的瞬间，李凌云将小丫头护到身后，古铜色的臂膀像堵夯土墙。
"麦穗自己钻进来的！"林雨乔从李凌云胳肢窝底下探出头，举起半根啃剩的萝卜，"就像这个萝卜会打洞呀。"
哄笑声中，赵焕新偷偷捡起地上的麦粒往嘴里塞。
王逸尘踹了他一脚，阴鸷的目光扫过林雨乔红扑扑的脸蛋。
林敬贤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补丁包袱里传出野莓碾碎的甜腻气息。
暮色西合时，刘婉容用银簪子占了三回卦。
林雨乔蜷在张秀珍怀里打哈欠，听见老人神神叨叨地跟林敬贤嘀咕："巽位生异象，怕是......"
"野菜会自己长脚呀。"她梦呓似的咕哝，手指无意识揪着张秀珍褪色的衣带。
月光漏过破草棚的间隙，照见她掌心未愈的掐痕——那是精神力透支时自己掐的。
林敬贤粗糙的手掌忽然覆上来，暖意顺着结痂的伤口往心里钻。
王逸尘磨牙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响，像饿极的野狗在啃骨头。
林雨乔在林敬贤怀里拱了拱，衣襟里掉出颗野莓籽，悄无声息地滚进墙根裂缝里。
晨雾还没散尽，逃荒队伍己经踩着露水挪动。
林雨乔的草鞋带松了三次，每次蹲下系绳结，总有五六道视线火辣辣黏在她后颈上。
张秀珍把最后半块杂面饼掰碎了泡水，陶罐沿上的豁口刮得饼渣簌簌落。
"昨儿那苋菜鲜得邪门。"刘婉容的银簪子搅得陶罐叮当响，混着霉味的米汤里浮着两片暗紫色菜叶，"我老婆子活六十载，没见过霜降后抽芽的苋菜。"
李凌云的扁担吱呀作响，箩筐里金黄的麦穗跟着晃悠。
王逸尘突然蹿到队伍前头，草鞋底带起的泥点子溅了林雨乔满脸。
他枯树枝似的手指戳向麦穗堆，"这麦芒青得能扎出血，怕不是阎王爷赏的断头粮？"
"麦穗夜里会发光哩！"林雨乔蹦起来抓了把麦粒往天上撒，金灿灿的雨点落进赵焕新衣领，惊得他原地跳起踢踏舞。
众人哄笑中，林敬贤用烟杆敲了敲她发顶，火星子落在她打着补丁的肩头，烫出个芝麻大的小洞。
河滩碎石硌得人脚底板发麻，林雨乔借口找水喝钻进芦苇丛。
她蹲下时故意把衣角卡在荆棘里，听着张秀珍和刘婉容为谁去捡柴火推让了三个来回，才从空间摸出三个野梨。
沾着晨露的梨子滚到李凌云脚边时，王逸尘正把赵焕新推进河沟摸鱼。
"芦苇荡里结梨树？"李凌云的粗眉毛拧成疙瘩，古铜色手掌搓得梨皮发亮。
林雨乔歪着脑袋啃梨核，汁水顺着指缝流进袖管，"梨树精昨晚托梦啦，说要给李叔润润嗓子。"
刘婉容的银镯子突然脱手砸在鹅卵石上，骨碌碌滚到林雨乔脚边。
老人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巽位生异象，草木通灵......"话没说完就被王逸尘的嗤笑打断，"装神弄鬼！"
暮色染红芦苇梢时，林雨乔发现空间里的白菜苗蔫了两片叶。
她借口捉蛐蛐钻进草垛，刚把精神力注入空间，就听见王逸尘在外头踢打箩筐。"小丫头片子肯定藏了粮窖！"
"粮窖会跑呀。"林雨乔顶着头草屑钻出来，怀里抱着颗水灵灵的大白菜。
叶脉上还凝着空间里的露珠，在夕阳下泛着珍珠似的光。
张秀珍的陶罐"咣当"翻倒在碎石滩上，半罐浑浊的河水浸湿了王逸尘的破草鞋。
二十几个喉咙同时发出吞咽声。
林雨乔揪着菜帮子撕下片嫩叶，脆响惊飞了芦苇丛里的夜枭。
林敬贤的烟锅在石头上磕出火星，忽然指着河对岸喊："瞧见炊烟没？"
众人哄闹着涌向河岸时，林雨乔落在最后头。
她悄悄把掌心掐出血印子才稳住打晃的双腿，裤腰上别的野莓叶掉了一片，被晚风卷着贴上了刘婉容的后襟。
"当真是草木精怪送粮？"半夜里守火的李凌云用树枝拨弄灰堆，火星子溅到林雨乔磨破的鞋面上。
她蜷在林敬贤怀里装睡，听见张秀珍压低嗓子说："许是山神爷给乖娃娃送福......"
王逸尘的鼾声突然断了，黑影慢慢笼住林雨乔露在外头的脚丫。
林敬贤的烟杆"嗒"地敲在石头上，惊得赵焕新梦里都在打嗝。
林雨乔把脸埋进林敬贤酸涩的衣襟里，空间里新播的萝卜种正在疯狂抽芽，震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河面飘来湿漉漉的雾气，沾在刘婉容的银簪上凝成水珠。
老人第三次摆弄卦象时，林雨乔的衣襟缝里漏出颗萝卜籽，悄无声息地滚进篝火堆，"噼啪"炸出朵荧绿色的火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