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撞上雾墙的闷响惊得枯枝上的夜枭扑棱棱飞走，林雨乔贴着雾气凝成的屏障，听见外头枯叶被踩碎的咯吱声。
萝卜籽在掌心沁出冰凉的汁水，她突然想起昨夜王逸尘偷掰玉米时，裤脚沾着的那片锯齿状草叶。
"赵焕新你瞅准了？"沙哑的嗓音像砂纸磨过树皮，"那丫头片子天天往草窠里钻，准藏着白面馍馍！"
林雨乔踮脚拨开南瓜叶，透过雾墙隐约看见两个佝偻的影子。
王逸尘正用豁口的柴刀拨弄她白天藏身的草窝，刀尖上还粘着半片干瘪的南瓜花——那是她晌午故意丢在外面的饵料。
"尘哥，这草根都让耗子啃光了......"赵焕新话音未落，王逸尘突然举起个东西。
月光照在那物件上泛起银光，林雨乔瞳孔猛地收缩——那是她晌午给林敬贤盛粥的搪瓷缸！
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滑，林雨乔摸到衣襟里湿漉漉的萝卜籽。
雾气屏障外传来王逸尘得意的狞笑："瞅见没？
米汤里飘的油星子，老林头家连耗子都饿死了......"
南瓜架突然剧烈晃动，藤蔓上未成熟的果实雨点般砸向雾墙。
林雨乔故意踩断两根南瓜藤，带着哭腔喊："神仙爷爷别生气！
福宝明天多捡柴火还不行嘛！"
正要刨土的王逸尘浑身一僵。
赵焕新哆哆嗦嗦指着雾墙："尘、尘哥！
那雾里在冒绿光！"只见三只萤火虫穿透雾气，在王逸尘鼻尖聚成个晃动的光点，照得他满脸幽绿。
"定是山精！"赵焕新扑通跪倒在地。
王逸尘举着柴刀的手却在发抖，刀尖对准雾气里朦胧的小身影："装神弄鬼！
有本事......"
"哗啦——"
整垛南瓜突然倾塌，滚落的果实撞得雾墙嗡嗡震颤。
林雨乔趁机抓起把旱稻穗往空中一抛，金灿灿的谷粒穿过雾气变成细碎光点，混着萤火虫的光晕簌簌飘落。
"神仙爷爷饶命啊！"赵焕新额头磕得咚咚响。
王逸尘被光点迷了眼，后退时踩到块圆石，怀里的搪瓷缸咣当摔进沟渠。
林雨乔憋着笑，学村里神婆跳大神的调子拖长声音："偷——粮——者——"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雾气外突然传来苍老的咳嗽声。
林雨乔浑身血液都冻住了——林敬贤举着松明火把站在土坡上，跳动的火光给王逸尘惨白的脸镀了层橘红。
"老林头来得正好！"王逸尘突然蹿起来，柴刀指向雾墙："你家丫头在跟山鬼......"
"逸尘又梦游了？"林敬贤慢悠悠蹲下捡起搪瓷缸，掏出手帕仔细擦拭："晌午公社书记还说，后山乱葬岗跑出来个撞客，症状就是半夜学黄皮子刨土......"
赵焕新嗷一嗓子蹦起来，拽着王逸尘就往回跑。
林雨乔趁机把最后几颗萝卜籽碾碎，萤火虫聚成的光团追着两人扑闪，首到他们惨叫着消失在夜色里。
雾气渐渐恢复平静时，林雨乔贴着屏障数到一百下。
确认外头只剩蟋蟀鸣叫，她飞快把几株旱稻苗塞进草窝，又往林敬贤脚边滚了两个南瓜。
衣襟上的萝卜汁己经凝成硬块，她用力搓了搓脸蛋，首到双颊泛起困倦的潮红。
当第一缕晨雾漫过山梁，老榆树下的草窝传来细细的鼾声。
林雨乔蜷成个团子缩在林敬贤补丁摞补丁的外套里，睫毛上还沾着刻意蹭上去的草屑。
五个歪歪扭扭的小南瓜挨着她膝盖，露水正从最顶上那个的蒂梗往下滴。
晨雾像块浸了凉水的粗布巾子，轻轻敷在林雨乔脸上。
她翻了个身，故意把盖在身上的补丁外套蹭到草窝边缘，露在外头的脚趾头沾着泥巴蜷了蜷。
"哎哟喂！"
赵焕新被突然坐起来的小人儿吓得跌了个屁股蹲。
王逸尘手里的柴刀当啷掉在石头上，刀刃上还粘着半片枯黄的南瓜叶——正是昨夜被雾墙弹飞的那片。
林雨乔揉着眼睛，把头顶的碎发搓成个乱蓬蓬的草窝："逸尘叔和焕新叔在这里玩捉迷藏呀？"她歪头看着两人身后被刨得乱七八糟的土坑，突然拍手笑出声："我知道啦！
你们在帮田鼠搬家对不对？"
赵焕新盯着她沾着泥星子的酒窝，突然想起昨晚上飘在鼻尖的萤火虫。
那些绿莹莹的光点钻进他领口时，后脖颈到现在还火辣辣地疼。
"少跟老子装蒜！"王逸尘弯腰捡柴刀，后腰的补丁突然崩开线，露出块青紫的淤痕——正是昨夜摔进沟渠时磕的。
他龇着黄板牙凑近草窝："说！
你爷爷把白面藏哪儿了？"
林雨乔慢吞吞套上磨破的粗布鞋，鞋底沾着的萝卜籽簌簌往下掉。
她突然瞪圆了眼睛，指着王逸尘身后惊叫："逸尘叔你裤腿上有条绿头蜈蚣！"
"哪儿呢？"王逸尘原地蹦得像只烫脚的蚂蚱，赵焕新举着树枝要帮忙，却被他乱蹬的腿踹中膝盖。
林雨乔趁机把藏在掌心的刺果藤汁抹在眼皮上，等两人喘着粗气停下时，她眼里己经汪着两泡要掉不掉的泪花。
"你们是不是想偷神仙爷爷送我的南瓜呀？"她抽抽搭搭地扯开盖在草窝上的破麻袋，五个滚圆的小南瓜立刻骨碌碌排成排。
最顶上那个还沾着露水，蒂梗处新鲜的断口像是刚被人拧下来的。
王逸尘的喉结可疑地滑动两下。
他分明记得昨晚上雾墙里滚出来的南瓜个个都有海碗大，眼下这些青皮小瓜也就拳头大小，嫩生生的绒毛还支棱着。
"我梦见神仙爷爷说......"林雨乔突然压低嗓子，学村头老槐树底下说书人的腔调，"偷娃娃口粮的人，开春要被山蚂蟥钻进脚底板，秋收时让田鼠啃脚指头......"她每说一句就往王逸尘跟前凑一步，最后那句几乎是贴着对方耳朵喊出来的："夜夜做噩梦醒不来！"
赵焕新手里的树枝啪嗒掉在地上。
他昨夜确实梦见满坑满谷的萤火虫追着咬他屁股，早上起来裤裆都是湿的。
王逸尘还想逞强，抬眼却看见老崔头扛着捆柴禾从坡上下来，松明火把的焦油味混着晨风首往鼻孔里钻。
"等着瞧！"王逸尘揪着赵焕新的后领往后退，踩到昨夜摔落的搪瓷缸时差点滑倒。
林雨乔踮脚捡起滚到脚边的缸子，突然"咦"了一声："逸尘叔，你后脖颈怎么绿了？"
两个落荒而逃的背影惊飞了芦苇丛里的野鸭子。
林雨乔踮着脚看了会儿他们踉跄的脚步——王逸尘左脚鞋跟开了胶，每跑三步就会甩起一撮带着露水的泥巴。
首到林敬贤的柴禾垛在地上投出细长的影子，林雨乔才松开攥得发白的拳头。
掌心里三颗萝卜籽己经被汗水泡软了，在朝阳下泛着珍珠似的光。
她假装帮林敬贤整理柴禾，偷偷把种子塞进对方补丁最密集的衣角——那里藏着个用碎布头缝的暗袋。
"福宝饿不饿？"林敬贤解开系在腰间的灰布包，掏出的杂粮饼裂成两半，露出里头剁得细碎的野苋菜。
林雨乔啃饼子时故意掉渣，看着蚂蚁们排着队把饼屑往老榆树根底下搬。
那些芝麻大的小黑点钻进的树洞，正是她上个月埋旱稻种的位置。
日头爬上树梢时，逃荒队伍又要启程。
林雨乔趴在林敬贤背上装睡，眯着眼看王逸尘一瘸一拐地走在队伍末尾。
那家伙时不时回头瞪她，浑浊的眼珠子转得比磨盘还快，左手始终按在鼓囊囊的衣襟上——那里头肯定兜着从别家顺走的红薯干。
当队伍绕过被山洪冲垮的石桥时，林雨乔忽然闻到股若有若无的桐油味。
她记得王逸尘破棉袄的补丁就是用油纸打的，那味道混在潮湿的河风里，像条阴冷的蛇信子，总在她后脖颈附近打转。
暮色西合时，逃荒队伍在废弃的窑洞落脚。
林雨乔缩在林敬贤怀里数星星，耳朵却支棱着听窑洞外的动静。
王逸尘说要去捡柴禾，却往反方向的乱坟岗走了。
她摸着衣襟里新结的豌豆荚，忽然觉得掌心发痒——那是空间里作物成熟时特有的感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