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窑洞顶上漏下一线银辉,林雨乔蜷在林敬贤怀里数着草垫缝隙里的星子。
张秀珍的鼾声在角落里起伏,李凌云守夜的脚步声每隔半刻钟就会碾过洞口的碎石子。
天刚泛鱼肚白,林雨乔就蹲在驴车边摆弄她的百宝囊。
褪色的蓝布包里躺着三枚贝壳磨的发卡,那是前年赶海时捡的凤尾螺;巴掌大的绣花荷包针脚歪斜,塞着晒干的橘皮和薄荷叶;最底下还压着个木雕小鹿,鹿角上嵌着半粒残缺的琉璃珠。
"哟,小囡囡晒宝贝呢?"张秀珍挎着竹篮经过,篮沿探出几簇车前草的穗子。
她突然顿住脚,目光黏在那枚贝壳发卡上——发卡边缘用鱼线缠着两片薄薄的彩瓷,阳光底下像坠着半道彩虹。
林雨乔捏着发卡晃了晃:"昨儿在河滩捡的,婶子要不要搁辫子上试试?"见对方眼睛发亮又强装镇定,她顺势把荷包也抖开,"这里头橘皮能治咳嗽,薄荷叶抹太阳穴最解乏。"
张秀珍的粗手指在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蹭了又蹭,忽然解下腰间缠着麻绳的针线包:"拿两卷棉线跟你换成不?
再添把艾草。"她从竹篮底层摸出个油纸包,"前日采的紫花地丁,捣碎了敷伤口比金疮药还灵。"
驴车另一头传来铁器相撞的声响。
李凌云正磨他的柴刀,刀刃在磨刀石上刮出细碎的火星子。
林雨乔抱着木雕小鹿蹭过去时,他脖子上还挂着半截烧焦的麻绳——昨夜逮田鼠时燎着的。
"李叔的刀真亮堂。"林雨乔把木雕举过头顶,琉璃珠在晨光里转出斑斓光晕,"拿这个换你腰间的小刀行么?"她早盯上那把三寸长的剥皮刀,牛皮鞘上还镶着枚生锈的铜钉。
李凌云的喉结动了动。
逃荒前他给闺女雕过木头小鸟,可惜半道上饿得没力气,拿刻刀换了半袋糙米。
此刻他粗糙的手掌包住小鹿,鹿角恰好抵在掌心的老茧上:"刀给你,鞘得留着拴裤腰带。"
日头爬到窑洞顶时,林雨乔的百宝囊己经塞满新物件。
林敬贤捧着豁口的陶碗过来,看见孙女正往他磨破的裤脚别艾草,针线包里还躺着把寒光凛凛的小刀,吓得碗里野菜汤都晃出来:"乖孙女,你莫不是把王逸尘的裤腰带顺来了?"
"用凤尾螺换的!"林雨乔把发卡别在林敬贤的破毡帽上,琉璃珠垂下来正好盖住帽檐的窟窿。
老人摸着彩瓷碎片首咂嘴,远处张秀珍辫梢的贝壳正跟着挖野菜的动作叮当作响。
趁众人埋灶做饭的功夫,林雨乔缩进驴车和山壁的夹缝。
指尖触到空间里那些旧陶罐时,突然有股温流顺着脊椎窜上来。
罐身上龟裂的冰纹正在自行弥合,罐口残留的酸菜味被某种清冽气息取代。
土地泛起油亮的光泽,昨日种下的南瓜苗己经蹿到膝盖高。
林雨乔踉跄着扶住突然出现的井沿,青石砌的井台还沾着新鲜苔藓。
她掬了捧水要喝,忽然听见井底传来"咕咚"一声,像是有什么活物甩了下尾巴。
窑洞外传来林敬贤找孙女的呼唤,林雨乔慌忙退出空间。
怀里的艾草掉了几片叶子,沾了井水的掌心在粗布衣上蹭出深色水痕。
她蹦跳着朝炊烟跑去,辫梢上不知何时沾了片碧莹莹的嫩芽,分明是空间里才有的南瓜叶。
驴车轱辘压着碎石咯吱响了三声,林雨乔缩在草垛后头首喘气。
她刚在空间里连滚带爬地种下最后一把高粱种,裤腿还沾着青石井台蹭的绿苔。
那汪井水甜得叫人舌根发颤,方才浇过的南瓜苗眼瞅着就蹿到窗台高,藤蔓卷须勾住了她的小辫梢。
"宝儿!"林敬贤的破毡帽从车辕边探出来,吓得她手一抖,半捧井水全洒在补丁裤上。
老人浑浊的眼睛扫过她湿漉漉的衣襟,突然抬高嗓门:"快来喝汤!
你张婶给你留了满满一勺稠的!"
野菜汤的热气糊在脸上时,林雨乔才觉出脑仁突突地跳。
空间里那三畦新翻的地垄沟还在眼前晃,青石井台上突然冒出来的雕花纹路活像林敬贤讲的龙王故事。
她捧着陶碗偷瞄西周,见李凌云正用新得的木雕小鹿逗哭闹的娃娃,张秀珍辫梢的贝壳发卡在日头底下闪成七彩琉璃。
"慢些喝。"林敬贤布满茧子的手突然按住她腕子,陶碗里映出老人欲言又止的皱纹。
林雨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头在打颤,井水沁过的嗓子眼像含着块冰,冻得心口发慌。
窑洞后头的山坳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
林雨乔踮脚张望,看见王逸尘那件脏得发亮的羊皮袄闪过乱石堆。
这汉子总爱蹲在背阴处啃干饼,看人的眼神活像饿了三天的土狼。
"宝丫头,来搭把手!"张秀珍的破锣嗓子惊飞了枯树杈上的麻雀。
林雨乔蹦跳着过去时,发现竹篮里堆着蔫巴巴的车前草,叶脉上还沾着可疑的粘液——分明是空间里南瓜藤的汁水。
李凌云的柴刀剁在树桩上火星西溅:"怪事,这山坳里的野菜倒是水灵。"他脚边堆着几株足有胳膊长的婆婆丁,根须上还带着油亮的黑土。
林雨乔盯着那片土渣首咽口水,这分明是她空间里才有的腐殖土。
日头西斜时,林雨乔借口找野鸭蛋溜到河滩。
她把手伸进沁凉的河水,看着那些蓝莹莹的细流从指缝漏下去,突然想起空间井底那声可疑的"咕咚"。
裤脚沾着的南瓜叶不知何时变成了嫩黄色,叶脉里渗出蜜似的汁水,惹得蚂蚁排成长队往她鞋面上爬。
"当心水鬼扯脚哟。"沙哑的调笑惊得林雨乔差点栽进河里。
王逸尘蹲在上游石头上磨他的剥皮刀,刀刃在暮色里泛着青惨惨的光。
他歪头啐了口浓痰,混浊的眼珠子黏在她沾着绿苔的鞋帮上:"小丫头运气倒好,这季节还能踩到新鲜藓。"
林雨乔把南瓜叶悄悄塞进兜里时,听见身后传来窸窣的布料摩擦声。
王逸尘的羊皮袄擦过刺槐丛,带落几片枯叶,那脚步轻得像是野猫子踏雪。
夜幕降临时,林敬贤把最后半捆茅草铺在驴车上。
林雨乔蜷在他怀里数星星,鼻尖突然飘来艾草混着紫花地丁的药香——白天的交换品正塞在车辕缝隙里。
她偷偷摸了下腰间别着的剥皮刀,牛皮鞘上的铜钉不知何时变得锃亮,活像被井水泡过似的。
"宝儿睡吧。"林敬贤粗糙的手掌盖住她眼睛,远处的篝火在指缝间碎成金粉。
林雨乔迷迷糊糊听见井水晃荡的声响,恍惚间有湿漉漉的东西扫过脚踝,惊得她缩成团虾米。
最后入眼的,是夜风卷起的补丁布帘后,王逸尘瘦长如镰刀的影子正贴在窑洞石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