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时己近黄昏，胖子用最后一点酒精点燃篝火，火星溅在潮湿的柴薪上，噼啪炸开橘红的光。我蹲在火堆旁烤手，绷带被水汽浸得半透，后背上解雨臣缝合的银线在火光下泛着冷芒。
“来，张嘴。”吴邪把烤得焦黑的压缩饼干掰碎递过来，指尖蹭到我嘴角时，我看见他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垢——是背我出墓道时沾的。我张口咬住饼干，碎屑掉在膝头，他突然伸手替我拍掉，动作自然得像重复过千百遍。
“小哥，你后颈的伤得再上点药。”解雨臣打开急救包，银线在火光照耀下闪着细芒。张起灵背对篝火坐下，后颈的抓痕在火光中显出血红，我这才发现那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是尸蹩黏液残留的毒。
“我来。”我接过碘伏棉棒，指尖触到他皮肤时，他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棉棒擦过伤口，他喉间溢出极轻的闷哼，像幼兽受伤时的呜咽。我想起镜中影像里他蹲在少年身边的模样，突然想问：“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了？在我忘记一切之前。”
张起灵没回头，火光在他睫毛上投下颤动的影：“是。”
“多久？”
“很久。”他顿了顿，声音低得被火声吞没，“久到你忘了自己，我却还记得。”
胖子突然把整壶烈酒浇在火上，火焰“轰”地拔高，照亮了黑瞎子突然沉下来的脸。他摘下墨镜揉了揉眼，那双比常人更亮的瞳孔里映着跳跃的火：“小无忆儿，知道你以前为啥总把自己搞得一身伤吗？”
我摇头，绷带下的旧疤突然发痒。解雨臣替张起灵缠好绷带，指尖在他肩胛骨处停顿：“因为你总说，伤口长在你身上，比长在我们身上好。”
火光噼啪作响，吴邪突然把脸埋进膝盖，肩膀微微颤抖。胖子重重叹了口气，把半块烤焦的肉塞进嘴里：“那时候你才多大？跟现在差不多高，却敢替小哥挡下整群血尸……”
“够了。”张起灵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转过身，火光在他眼中烧出两簇红芒，“过去的事，不必再说。”
我看着他后颈新缠的绷带，又摸了摸自己后背的伤口，突然懂了。那些被我遗忘的舍己为人，不是本能，是他用沉默背负的约定。他记得所有我忘记的牺牲，却从不让我看见他眼里的疼。
“我想起来了。”我突然说，盯着篝火里的灰烬，“在青铜门里，我看见过一个影子，他说我的血能……”
“别说！”黑瞎子猛地扑过来捂住我嘴，墨镜滑到下巴，“小无忆儿，有些事记不得才好！”他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我看见他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有道和我一模一样的划伤——是刚才在山洞里，他替我挡尸蹩时留下的。
“你们都在骗我。”我拨开他的手，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的血根本不是什么药引，是打开那些禁忌之门的钥匙，对不对？”
解雨臣的银线突然绷断，吴邪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无忆你听我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
“现在我还是会为了你们开门，对吗？”我看着张起灵，他眼中的红芒渐渐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就像刚才在积水潭，我的血激活了照妖镜，因为我本来就不该记得这些，对吗？”
沉默像潮水般涌来，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格外刺耳。张起灵看着我，很久很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但我不想再当钥匙了。”我站起身，脚踝的伤让我踉跄了一下，却还是站稳了，“我想当苏无忆，想当你们的无忆，想……”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们震惊的脸，“想学着好好活着，不让你们再为我担心。”
胖子突然“噗”地笑出声，抹了把脸：“傻小子，你早就是了！”吴邪走过来抱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这次我没躲，反而闻到他头发里淡淡的肥皂味——是我失忆后，他把自己的肥皂分给我的那种。
张起灵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火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像在石缝里第一次遇见时那样。但这次，我看见他掌心密布的茧，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其中一道茧的形状，和我镜中看见的少年掌心的疤一模一样。
“还记得这个吗？”他问，声音很轻。
我看着他的掌心，又看看自己的手，绷带下的皮肤突然传来刺痛——那是和他掌心茧对应的位置。记忆像破碎的镜面突然拼合，我想起来了：在某个雪夜，他替我挡下飞箭，箭头穿透他掌心，钉进我身后的树干，他却笑着说“不疼”。
“我记得。”我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掌心，绷带蹭过他的茧，“你说过，掌心有茧的人，不会轻易放开想守护的东西。”
张起灵握住我的手，指尖轻轻擦过我绷带下的旧痕。他没说话，但我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像篝火一样，慢慢熨平了我所有的不安。
黑瞎子突然把墨镜戴正，咧嘴一笑：“小无忆儿终于开窍了！以后受伤得先报告，不然瞎子叔叔拿痒痒挠伺候！”解雨臣重新拿出银线，替我加固后背的绷带：“饿了吗？我包里还有半块巧克力。”
潘子把最后一点汤递给我，粗糙的手掌在我头顶揉了揉：“快喝，喝完了胖爷给你讲个真笑话。”吴邪松开我，却还揪着我袖口不放，像怕我跑掉：“明天天亮就出山，带你去吃火锅，辣的那种！”
篝火在灰烬中闪烁，映着他们带笑的脸。我看着张起灵掌心的茧，又看看自己缠着绷带的手，突然觉得很安心。
那些被遗忘的过去，那些沉重的身份，或许还会困扰我。但现在，我知道自己是谁。
我是苏无忆。 是吴邪的弟弟，胖子的忆崽，张起灵掌心的温度，黑瞎子挂在嘴边的小无忆儿，解雨臣袖口藏着的牵挂，潘子汤碗里的热望。
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接住的人。
“好。”我看着篝火，笑了笑，“明天去吃火锅，我要吃辣的。”
吴邪“噗”地笑出来，胖子拍着大腿叫好，黑瞎子开始哼不成调的歌，解雨臣递来巧克力，潘子往火里添了最后一根柴。
张起灵还握着我的手，掌心的茧隔着绷带传来清晰的触感。
我知道，前路或许还有青铜门后的未知，还有血珠激活的禁忌，还有无数需要我用“钥匙”身份去打开的门。
但没关系。
因为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有他们。
而他们，会接住我的所有伤口，就像接住篝火灰烬里，那个永远不会被遗忘的名字——苏无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