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元亨,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
元和七年的初雪,落满了御史大夫裴琰的肩头。
他站在大明宫金銮殿外,看着新贴的《求贤诏》被雪花渐渐浸湿。墨迹晕染开来,像极了当年沈蘅药箱里化开的药渍。十年了,自从先帝驾崩,新君李淳登基,这己是第三道求贤诏。
"裴公还在看?"年轻的礼部侍郎杜荀鹤凑过来,"陛下这次特意加了'牝马之贞'西字,怕是..."
"慎言。"裴琰打断他,目光扫过殿角肃立的金吾卫。
殿内突然传来茶盏碎裂声。紧接着是皇帝压抑的怒喝:"西南!又是西南!西川节度使要的五十万贯军饷,是要朕掏空国库吗?"
裴琰整了整绯色官袍。他知道,这场持续三年的西南平叛,正在耗尽新朝的元气。
剑门关的晨雾浓得化不开。
沈蘅勒住缰绳,看着山道上蜿蜒的粮队。她的青衣己经沾满露水,腕间的金铃却擦得锃亮,那是先帝赐的虎符改的,如今成了战地医署的信物。
"沈先生!"小药童气喘吁吁追上来,"节度使又派人来催伤寒方了。"
她望向山顶军营。那里住着西川节度使韦皋,一个声称"三十万大军可平南诏"的狂徒。三个月前,正是他强征民女充作营妓,导致军中出现大疫。
"告诉韦将军。"沈蘅从药囊取出青蒿,"用此药需忌酒色,否则……"
山风突然送来马蹄声。一队玄甲骑士冲破浓雾,为首者摘下兜鍪,露出裴琰霜染的两鬓。
"十年不见。"他望着她腕间金铃,"沈娘子别来无恙?"
成都府的春日来得早。
裴琰在浣花溪畔找到沈蘅时,她正在教妓馆的女子们辨认草药。那些被韦皋强征的姑娘,如今成了最好的药童。
"陛下派我来查军饷案。"他递上一卷密旨,"但真正想找的,是这个。"
沈蘅展开泛黄的绢布,竟是当年她写给先帝的《西南药方》。边缘处还有行小字:"南诏湿热,青蒿为要。若征之,当备三万斤。"
"先帝临终前将此方藏在枕中。"裴琰轻声道,"他说……您比满朝文武都懂'牝马之贞'。"
溪水突然映出粼粼金光。沈蘅抬头,看见夕阳穿过武侯祠的铜铃,在她们身上洒下碎金般的斑点。就像很多年前,扬州河灯节的那晚。
"裴相可知何为'先迷后得主'?"她突然问。
没等回答,街巷传来喧哗。韦皋的亲兵正在挨户搜查"妖言惑众者"。
夔州官驿的雨夜,裴琰在灯下重读沈蘅的药方。
"大人!"随从慌张闯入,"韦节度使派兵围了医署!说沈先生通敌……."
笔尖的墨滴在"青蒿"二字上。裴琰抓起节度使印信冲进雨幕,却在医署门前僵住了。沈蘅平静地站在刀戟丛中,手中捧着染血的《千金方》。
"将军可知?"她声音清朗如溪水,"南诏军中也在闹瘟疫。"
韦皋的剑尖挑起她的下巴:"所以你就送去药方?"
"送去的是破解瘴气的方子。"沈蘅首视着他,"换回三百大唐俘虏。"
雨幕中忽然响起马蹄声。裴琰终于挤出一句:"陛下有旨……和议……"
回京的官船行至洛阳,裴琰收到了朝中急报。
"杜荀鹤被贬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邸报,"就因他主张与南诏和谈?"
老仆低声道:"如今东北边患又起,主战派占了上风。听说……太皇太后要给陛下选后了。"
裴琰望向船尾。沈蘅正在给受伤的战俘换药,金铃在江风中叮当作响。他突然想起先帝那句"牝马地类,行地无疆"。
当夜,他在舱中翻出《贞观政要》,在"夷狄之患"那页夹了片青蒿。
中秋夜的终南山,沈蘅在旧竹屋前晒药。
脚步声惊起了林间宿鸟。她头也不回:"裴相不去参加立后大典?"
"陛下遣我来问一句话。"裴琰取出个锦盒,"当年先帝给的虎符,还作数吗?"
盒中躺着半枚金铃,与沈蘅腕间那只正好一对。
山月渐高时,他们看见了长安的灯火。皇城方向正在放焰火,而京郊新落成的女医塾前,有人提着素纱灯静静伫立。
"知道为何坤卦说'东北丧朋'吗?"沈蘅突然问。
裴琰望向东北方的皇城:"因为天子无私交。"
"不对。"她笑着解下金铃,"是因为真正的朋友,从来不在名利场上。"
元日大朝会,裴琰献上了一卷奇特的《西南舆图》。
"这是……”,李淳展开绢布,发现上面标满了药草分布,"沈先生的手笔?"
"是《坤德图》。"裴琰指向洱海边的标记,"青蒿在此处九月采收最佳。若与南诏互市,可省军费百万。"
满朝哗然中,年轻的皇帝突然离席。他走到殿外,看向终南山方向:"裴卿,先帝当年真说过'牝马之贞'比'飞龙在天'更难?"
春风拂过殿角的铜铃。裴琰想起今晨收到的信笺,上面是沈蘅新拟的药方,末尾却写着:
"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后顺得常。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