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寒蹲在地上,高大的身躯此刻竟显得有几分温情。
他没有理会那些下属,眼中只有自己的次子,叶流城。
他亲手撕下自己名贵锦袍的衣角。
那上好的云锦撕裂时发出“刺啦”一声脆响,引得周围的侍卫都为之一颤。
他将那布条,小心翼翼地、一圈一圈地缠上叶流城那只被震裂虎口、依旧渗着血珠的小手。
那白皙的云锦与鲜红的血迹、稚嫩的皮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触目惊心。
“夫君竟亲自为他包扎,是妾身的不是,没有看好孩子。”
姜蕊萱的声音从旁传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音,既像后怕,又像自责。
叶孤寒头也不抬,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冷哼一声。
“这与你何干?”
他猛地收紧布条的末端,打了个死结,语气森然。
“我叶孤寒的种,就该有这般血性!今日若不是他,你和你肚子里这个,恐怕己经成了刀下亡魂!”
他的话像淬了冰的刀子,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叶流城被布条勒得痛了,小脸一白,却死死咬住嘴唇,硬是一声没吭。
他反而挺起小小的胸膛,用尽全力吼了回去。
“我没错!我要保护母亲!”
童音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在这血腥弥漫的山谷中回荡。
好!好一个“保护母亲”!
叶孤寒终于抬起头,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名为“狂喜”的烈焰。
他仿佛看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绝世璞玉,一块能承载他无尽野心的完美基石!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姜蕊萱,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看穿。
“夫人,你今日那个香囊,是何物?”
“不过是妾身闲来无事,用些狼毒、断肠草之类的玩意儿调配的防身之物,”姜蕊萱垂下眼帘,声音柔顺,“让夫君见笑了。”
她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叶孤寒的心猛地一沉。
狼毒?
断肠草?
这些皆是至毒之物!
寻常妇人避之不及,她却能信手拈来,调配成烟雾,在千钧一发之际,为整个车队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要……深沉得多!
夜色渐深,车队寻了一处相对安全的背风坡安营扎寨。
篝火噼啪作响,驱散了山林的寒意,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阴霾。
最华丽的马车内,气氛更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叶流城和弟妹们早己在惊吓与疲惫中沉沉睡去,他那只被包扎好的小手,即便在睡梦中也紧紧攥着。
姜蕊萱依偎在叶孤寒的身侧,身体微微发抖,像一只受惊的鹌鹑。
“夫君,妾身至今心有余悸……”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精准地吹进了叶孤寒的心里。
“流城他……他虽有胆魄,却终究年幼,不知天高地厚。今日是运气好,若是那些悍匪再凶狠一分……妾身……妾身不敢想……”
她说着,将头埋得更深,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似乎己经泣不成声。
叶孤寒眉头紧锁,搂着她的手臂下意识地紧了紧。
他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冷硬的质问。
“你想说什么?”
他不喜欢这种拐弯抹角的姿态。
姜蕊萱的身体猛地一僵,她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那双美丽的眸子里,却闪动着一丝“为他考量”的精光。
“夫君,妾身有一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叶孤寒的耐心正在告罄。
“与其将他圈养在后宅,不知世事,将来仗着一身蛮力惹出滔天大祸,倒不如……”
姜蕊萱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棋子,稳稳地落在她早己布好的棋盘上。
“倒不如送他去真正能磨砺心性的地方!”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男儿志在沙场,为国尽忠,为夫君分忧!妾身听说,北境的尉迟锋将军乃当世战神,治军严明,铁血无情。若能将流城送去他麾下磨砺,即便只是当个小卒,也好过在京城里当个不知死活的纨绔子弟!”
“将来,夫君在朝堂之上,也会因教子有方,更添威望!这……也是我们叶家立于不败之地的‘体面’!”
体面!
当这两个字从姜蕊萱口中吐出时,叶孤寒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人,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
他原以为,她会哭着喊着,求他不要让儿子去受苦。
天下哪个母亲不心疼自己的骨肉?
可她没有!
她不仅想到了,甚至还主动提了出来!句句不离他的前程,字字不离家族的体面!
这哪里是一个妇人的见识?
这分明是一个比他更懂权谋、更懂人心的……同类!
车厢内瞬间陷入了寂静。
只有车外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
许久。
“哈哈……哈哈哈哈!”
叶孤寒突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酣畅淋漓的快意,惊得车外的侍卫都握紧了刀柄。
他一把捏住姜蕊萱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与审视。
“好!好一个深明大义的叶夫人!真乃我的贤内助!”
他的手指力道极大,几乎要将姜蕊萱的下颌骨捏碎,但他的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兴奋。
“你说得对!我叶孤寒的儿子,岂能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他这身傲骨,就该用敌人的血来磨!用沙场的风来淬!”
他松开手,豁然起身,一把掀开车帘。
“此次前往澜汐城,本就是要巡查东海防务。那澜汐城外,便设有‘铁衣营’!那里,正是为北境寒阙关输送精锐的历练之地!”
他的声音如洪钟大吕,传遍了整个营地。
“就让他先去铁衣营!给老子狠狠地操练!杀杀他的锐气,磨磨他的筋骨!什么时候磨得像块铁了,什么时候再给老子滚去北境见尉迟锋!”
“是,夫君……”姜蕊萱的声音再度变得柔弱,带着一丝母亲特有的不舍与担忧,“只是……流城他还小……妾身怕他……”
“慈母多败儿!”
叶孤寒粗暴地打断了她,语气不容置喙。
“此事,就这么定了!”
他转身,高大的背影在火光下拉得极长,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威严。
车帘重重落下,隔绝了他的视线。
成了。
她低头,看着睡梦中依旧紧锁眉头的叶流城,眸光深沉如海。
孩子,别怪母亲。
这一世,母亲要你成为一柄最锋利的刀,一柄足以刺穿所有虚伪与背叛的……神兵!
澜汐城,铁衣营……
这只是你踏上北境之巅的第一步。
而那里,也是我为你父亲,准备的第一个……坟场。
她悄无声息地将手探入袖中,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那不是什么香囊,而是一枚用特殊材质打造的、中空的令牌。
令牌里,藏着叶孤寒与敌国翰昌暗中通信的……第一份罪证。
这份铁证如同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急促的行程。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咸腥的海风灌入车厢,吹散了京城的最后一丝脂粉气。
澜汐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