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汐城郊,铁衣营。
与城中的繁华绮丽不同,这里空气中弥漫的。
是烈日、汗水与钢铁混合而成的味道,充满了最原始的阳刚与燥热。
姜蕊萱的马车停在营地门口,那精致华美的车身。
与周围粗犷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一只误入狼群的白蝶。
总教官赵莽早己等候在此。
他身形如铁塔,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眼神锐利如鹰。
“叶夫人大驾光临,真是稀客。”赵莽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军营特有的粗犷感。他上下打量着姜蕊萱,眼神中并无对尚书夫人的谄媚,反而带着一丝审视。
姜蕊萱走下马车,仪态万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仿佛丝毫未被此地的肃杀之气影响。
“赵总教官言重了。”她微微颔首,“小儿流城在此叨扰多日,蕊萱特来探望,顺便向教官辞行。”
“辞行?”赵莽眉头一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还以为,夫人是受不了这苦地方,要接二公子回府里享福呢!”
这第一句交锋,便是试探。
姜蕊萱的笑容不变,眸光却清亮了几分。“教官说笑了。雏鹰羽翼未丰,正需风雨锤炼。若将他困于金丝笼中,岂不是要折断他的翅膀?”
赵莽眼中的审视,瞬间化为一丝赞许。
“好!不愧是尚书夫人!”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掌,“京城里的贵妇我见得多了,个个把儿子当瓷娃娃养。像夫人这般有胆识的,你是头一个!”
“请吧,我带你去看看那小子,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穿过辕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训练场上,上百名半大的少年赤着上身,在烈日下翻滚、搏击。他们的吼声稚嫩却充满力量,汗水浸湿了黄土地,每一次倒下又爬起,都带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
姜蕊萱的目光,瞬间就锁定在了人群中的一个身影上。
那孩子,己经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在栖梧院里活泼好动的次子了。
他的皮肤被晒成了健康的古铜色,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此刻线条变得坚毅分明。他的个子在同龄人中不算最高,但身体却异常结实,小小的身躯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充满了爆发力。
此刻,他正与一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少年缠斗在一起。
那少年仗着身高臂长,死死锁住了叶流城的脖子。
“服不服!”
叶流城的小脸涨得通红,但他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他猛地弓下身子,用肩膀狠狠撞向对方的腹部。
在对方吃痛弯腰的瞬间,他的一条腿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勾住了对方的脚踝,身体顺势一扭!
“砰!”
那个高大的少年,竟被他一个干脆利落的绊摔,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好!”周围的少年们发出一阵喝彩。
叶流城迅速爬起,喘着粗气,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地的对手,眼神中是属于胜利者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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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莽抚着自己的胡须,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
“夫人,看到了吗?”他指着场中的叶流城,语气中满是欣赏,“这小子,是个天生的将才!他从不靠蛮力,脑子转得比谁都快,下手又狠又准。再过十年,他就是一头能撕碎敌人的猛虎!”
姜蕊萱静静地看着,心中百感交集。
是骄傲,是欣慰,也是一丝尖锐的心疼。
她知道,这条路是她为儿子选的。一条远离阴谋诡计,却也铺满了血与火的道路。
“母亲!”
叶流城终于看到了站在场边的姜蕊萱,那张紧绷的小脸瞬间融化,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他像一只小豹子般,飞快地冲了过来。
他跑到一半,似乎想起了军营的规矩,又猛地刹住脚步,挺首了腰板,学着大人的样子行礼,声音却依旧带着孩子的雀跃。
“母亲,您怎么来了!”
姜蕊-萱蹲下身,伸出洁白的手,轻轻拂去他额角的汗珠与尘土。那粗糙黝黑的皮肤,与她细腻的手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母亲要回京城了,特地来跟你告别。”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叶流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和失落。
“回京城?那……那我也要一起走吗?”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我……我不想走!我想留在这里!”
姜蕊萱看着他眼中的渴望,那是一种对力量、对荣誉最纯粹的向往。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攥了一下。
“我们走,你留下。”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叶流城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狂喜。“真的?母亲!我真的可以留下?”
“当然。”姜蕊萱凝视着他的眼睛,神情变得无比严肃,“但是流城,你要记住,这里不是玩耍的地方。留下来,就要吃常人不能吃的苦,流常人不敢流的血。你怕吗?”
“我不怕!”
叶流城挺起胸膛,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仿佛要向整个世界证明他的决心。“我要当大将军!像尉迟将军一样,保家卫国!”
尉迟锋,北境战神。
这三个字从一个不到八岁的孩子口中说出,让一旁的赵莽都为之动容。
姜蕊萱缓缓站起身,将儿子紧紧地拥入怀中。
这个怀抱,不再是单纯的母爱,更像是一种交接,一种嘱托。
她将嘴唇凑到叶流城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流城,此去军营,莫忘母亲之言。”
“保家卫国,方为男儿本色。”
“这片海阔天空,任你闯荡!”
怀中的小小的身躯,猛地一震。
当姜蕊萱松开他时,叶流城的眼中己经没有了孩童的依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光芒。
他后退一步,并拢双脚,抬起小小的右手,对着自己的母亲,行了一个笨拙却无比庄重的军礼。
“孩儿,谨记母亲教诲!”
姜蕊萱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将他此刻的模样,牢牢刻在心底。
然后,她毅然转身,没有丝毫留恋地走向马车。
她不能回头。
她怕一回头,那伪装的坚强便会瞬间崩塌。
马车缓缓启动,将那震天的操练声和那道小小的身影,一同抛在了身后。
翠浓递上一杯温水,低声道:“主子,二公子他……定能成才。”
姜蕊萱没有说话,她掀开车帘的一角,看向远方澜汐城的轮廓。
那里,有堪比官府的各大商会,有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穆云在京城,是她的“眼睛”。
流城在军营,是她未来的“利剑”。
一个儿子己经走上了她铺设的道路,彻底脱离了叶孤寒的掌控。
正是这份布局初成的安定,让返京的路途显得格外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