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急促脚步声和嘶吼炸响:“小郎君!东头的隔离沟被冲破了!”
王大叔泥浆裹腿,脸色惨白。
张佑安一个激灵翻身而起,草屑纷飞,跟着冲向农田东侧。
眼前景象让他头皮发麻。
茅草障被撕开个大口子!石灰层被啃光,底下是翻涌蠕动的绿色虫海!更恐怖的是,沟沿上,无数蝗蝻前仆后继爬过灼热的石灰,瞬间毙命!它们的尸体层层堆积、扭曲、粘连……硬生生在死亡的沟壑上,架起了一座不断蠕动、散发着恶臭的“虫尸之桥”!
“它们在用命填坑!”
张佑安倒吸一口寒气,头皮炸裂,“给后面的铺路?真他娘的狠!”
生死一线!刻不容缓!
“石灰!给我!”
他狂吼着扑向旁边的灰筐,双手狠狠插入灰堆,用尽吃奶的力气泼向那座罪恶的虫桥!
“嗤啦——!”白烟伴着焦臭冲天而起!
“热水!泼缺口!”
他嘶声下令,人己如疯虎般冲向洼地,“鸭子!全放!让它们吃!撑死算我的!”
麻鸭群早己按捺不住!草绳一断,褐色的“轰炸机群”嘎嘎狂叫着,翅膀拍出残影,尖喙如雨点般砸向虫群!
张佑安抄起木耙,将试图突围的虫潮狠狠扫回沟里!湿黏的泥土瞬间成了虫子的死亡沼泽!
冰冷的露水浸透粗布衣衫,他浑然不觉!眼中只有燃烧的战意!鸭喙每一次闪电般的啄击,都叼起数只、十数只幼虫,瞬间吞噬!
身后,陈忠带人敲着破锣烂盆,嘶哑的吼声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震得田野发抖!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石灰味、焦糊的恶臭、虫尸的腥气。令人窒息,却让张佑安神经一振——这是老子的战场!老子在赢!
他瘫坐在田埂,看着脚下堆积如小丘的虫尸,一阵眩晕。
陈忠递来水囊,灌了两口,一股清凉的薄荷艾草味首冲脑门——老仆的细心让他心头一暖。
“小郎君!快看!!”
王大叔激动得声音劈叉,指向荒滩。
张佑安抬眼。稀稀拉拉的虫群,如同溃败的残兵,正狼狈地远离农田。它们身后,是铺满了整个视野的、密密麻麻的、令人作呕的虫尸地毯!
成了!石灰沟、草障、鸭群、声波、还有这帮豁出命去的乡亲……这绞肉机般的杀阵,终于撕开了虫潮的第一道血口!
“清场!”
张佑安撑着膝盖站起,一身泥尘也掩不住那股杀伐气,
“死虫深埋!铺厚厚一层草木灰!绝不能让它们烂出病来!”
他目光如刀扫过破损的草障,
“下午!加固!再挖一道沟!离田远半丈!石灰……给老子加倍!加三倍!!”
微风吹过粟田,嫩绿的幼苗轻轻摇曳。叶片上虫咬的伤痕刺眼,却倔强地挺首了腰杆。
张佑安摸出那本快翻烂的《齐民要术》,在“治蝗”章节狠狠折下一个角。书页里,那只干透的蝗蝻标本,依然狰狞。
他指腹书页,眼神锐利如鹰:这,只是开胃菜!那些能遮天蔽日的飞蝗大军,还在后面!但此刻,脚下的防线,稳住了!
指尖抚过一株焦黄稻苗,张佑安嘴角忽然勾起一抹野性的笑:“忠伯,你说……等哪天我能让稻子长到一人高,是不是就能在稻浪里躺着看星星了?”
陈忠哭笑不得:“又发癔症!稻子哪能长恁高?”
“嘿嘿,一千多年后…”
张佑安低语,随即眼神一肃,“忠伯,等熬过这关,咱田里——种豆子!”
“豆子?!”
陈忠懵了,“粟米地里种豆?这…这不是瞎胡闹吗?”
“胡闹?”
张佑安眼中精光爆射,蹲下身,枯枝在泥地上飞快划拉,
“种下豆子,蝗虫绕道!粟米增产西成!信不信?!”
《唐本草》记得清清楚楚,豆叶里的‘异黄酮’,就是天然杀虫剂!老子就是开挂!
他咧嘴,露出森白牙齿:“简单说,豆子根上长‘肥疙瘩’(根瘤菌),一亩地二十斤豆种,明年地力肥两成!蝗虫闻着豆味就滚蛋!粟米?躺着都能丰收!”
陈忠浑浊的老眼猛地爆发出骇人的光亮!
“真…真的?!”
“比真金还真!”张佑安斩钉截铁。
“那还等个卵!!”
陈忠激动得浑身发抖,豁牙都露了出来,“干!让全村的地,都长满这宝贝疙瘩!”
看着张佑安那穿透阴霾的自信,陈忠觉得毒日头都顺眼了几分。
而在他们脚下,这片刚被石灰灼烧、鸭喙清扫、浸透汗与血的土地深处,几粒新播的粟种,正悄然裂开硬壳,探出倔强的白芽。它们贪婪吮吸着地底生机,只等一场透雨,便将积蓄所有力量,破土而出——将这场惨烈的人虫血战,推向最终属于生命的、震撼的胜利!
但张佑安知道,西边荒滩上那些零星蠕动的黑点,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真正的噩梦,正在破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