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夜遗孤
寒风如万千饿狼齐声嘶嚎,卷起鹅毛般的雪片,将天地裹入一片混沌的惨白。
破庙仅存的半壁残垣,在风雪中瑟瑟发抖。
角落里,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蜷缩如虾,单薄的麻衣早己被冰碴浸透,紧贴着皮肤,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白雾,又被凛风瞬间撕碎。
他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那张脸——左脸覆盖着大片暗红如凝血般的胎记,右眼睑无力地下垂,遮住了大半瞳孔,嘴角歪斜,将本该属于少年的清秀彻底扭曲。
他无名无姓,自记事起,“丑八怪”便是他的名字,在唾弃与拳脚的缝隙中挣扎求生。
此刻,刺骨的寒意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皮肉,首刺骨髓。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他觉得自己就是一片被遗忘在寒冬里的枯叶,正被无形的巨轮缓缓碾过,即将归于尘埃。
“娃子…撑住啊…”
恍惚间,一个带着浓重乡音、满是焦急和心疼的呼唤,仿佛从极遥远的水底传来,模糊不清。
这声音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只激起微澜,随即,无边的黑暗便彻底吞噬了他。
…
不知沉睡了多久,一丝暖意,混合着一种从未闻过的、令人心安的醇厚香气,将他从冰冷的深渊里温柔地拽回。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身下是铺着厚厚干草、散发着阳光味道的土炕,身上盖着一床虽然打满补丁却异常厚实温暖的旧棉被。
炉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橘红色的光晕跳跃着,映亮了一张沟壑纵横、写满沧桑的脸。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用布满老茧却无比温暖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额头的温度。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真诚和慈爱的关切。
“醒了?娃子,冻坏了吧?阎王爷门口转了一圈哩!”
老人见他睁眼,脸上皱纹舒展开,像风干的橘子皮。
“来,快趁热喝两口,暖暖心窝子。”
他端过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是熬得浓稠、米香西溢的热粥。
少年贪婪地嗅着那暖烘烘的米香,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琼浆。
后来才知道,老人姓海,海富贵是他的名字。以前在宫里当过差,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现在隐匿于群山褶皱深处、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也是村里唯一的鳏夫。
老人收留了这个无依无靠的雪夜遗孤,知道他没有姓名,于是就让他跟自己姓,并为他取名“海乐思”,给了他一个遮风避雨的屋檐,更给了他一个沉甸甸的字——“家”。
海爷爷常常坐在炕沿,看着海勒斯狼吞虎咽,用沙哑的嗓音,像讲述古老歌谣般絮叨:
“娃啊,你看那山雀,羽毛不美,叫声不亮,可它眼能观西时变化,耳能听风过林梢,鼻能嗅泥土芬芳,舌能尝晨露甘甜,爪能攀枝丫,羽能御风寒。这便是天地赐予的宝贝,活着本身的滋味。”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望向窗外苍茫的山峦,仿佛在回忆什么......
“知足,方能尝到这滋味的甜。莫要像那贪心的樵夫,总想着山那边有更大的金子,结果连手里的斧头都丢了,最后冻死在半道上。”
海勒斯捧着碗,温热的粥顺着喉咙滑下,暖了肠胃,却暖不了心底那块冰。
他似懂非懂地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墙角那面模糊的铜镜,镜中扭曲的面容让他喉头一哽,迅速低下头去。
采桑少女小花银铃般的笑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那明媚的笑靥如同山涧最清澈的泉水,可他只敢远远躲在山石荆棘之后,自卑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海爷爷的故事,像一颗微小的种子,落入了少年贫瘠的心田,却暂时被更深的阴影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