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村里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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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星光里的谋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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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槐花村里那些事
作者:
我是一朵云儿
本章字数:
9640
更新时间:
2025-06-20

槐花落尽

第二章 星光里的谋生路

一、月台的星子

凌晨三点的星光碎在青石板上,像谁打翻了铁锅里的粗盐粒,硌得人眼眶生疼。麦苗将最后一顶虎头帽塞进竹背篓,竹篾条透过粗布衫硌着锁骨,疼得她轻轻吸气。西屋传来大顺不均匀的鼾声,混着外间水泵“嗒嗒”的滴水声,像台走慢了的老座钟,每一声都敲在她神经上。

铁皮盒在围裙兜里轻轻晃动。她摸出那张边角磨毛的火车票,想起张会计前天压低的嗓音:“县城旅社昨晚查了个温州佬,电子表藏在裤裆里呢。”月光透过窗纸的破洞,在炕头草纸上的“早归”二字上织出层白霜——这是大顺今晨用闺女的铅笔写的,“归”字的偏旁歪得像根断了的针。

推开院门时,老槐树的影子像具佝偻的骨架,横在通往火车站的土路上。村口的广播筒突然发出刺啦刺啦的电流杂音,惊得百米外的野狗“嗷呜”狂吠。麦苗的胶鞋踩过带露的槐花,听见三嫂家的公鸡打鸣,第一声拖得老长,尾音颤巍巍的像在喊“穷——”,第二声却戛然而止,许是被鸡笼里的竹篾卡住了脖子。

火车站台的白炽灯嗡嗡作响,在黎明前的青灰色里投下冷硬的光,照得人脸泛青。西个穿军大衣的男人蹲在墙根抽烟,烟袋锅的火星明灭间,映出墙上“严厉打击投机倒把”的标语,“倒”字右下角被人用粉笔划了个歪歪扭扭的问号。麦苗挤上绿皮火车时,乘务员的手电筒光柱扫过她的背篓,竹筐缝隙里漏出的黄绸子虎耳突然晃了晃,像只受惊的小兽在黑暗里探出脑袋。

“卖啥的?”乘务员的手电筒在她鬓角的白发上停住,光柱里浮着细小的尘粒。

“鞋帽。”麦苗的喉咙发紧,右手在围裙兜里攥紧工商许可证的塑料封皮。

“证件。”

塑料封皮被翻开的声音格外刺耳,“个体工商户”几个字被手汗浸得发灰,发证日期栏的红戳像团褪了色的血。乘务员盯着她看了三秒,突然哼起《渴望》主题曲:“悠悠岁月......”身后传来男人的哄笑,有人用鞋底碾灭烟头:“刘慧芳要是卖帽子,早被王沪生休八回了!”

麦苗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看见鞋头补了三块补丁,针脚细密得像她绣的虎头须。火车突然震动,她踉跄着扶住座椅,背篓里的虎头帽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动,像雏鸟在蛋壳里啄壳。

二、集市的喧嚣

县城集市的石板路还泛着夜露的潮气,麦苗的背篓刚触地,就被穿布拉吉的姑娘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烫着波浪卷的姑娘捏着虎头帽惊呼:“这刺梅跟百货大楼三楼样品间的一模一样!婶子你偷了设计师的图纸吧?”戴眼镜的妇人翻着鞋底问:“能绣‘步步高升’不?我家小子下个月考大学,听说北京的大学生都戴这虎头帽驱邪!”

日头升到槐树梢时,三十顶帽子卖得只剩两顶。麦苗蹲在墙根数钱,五元与十元的纸片子混着汗味和槐花的甜香,突然想起大顺第一次进县城时,盯着电灯发呆的傻样——他伸手去摸灯泡,被烫得跳起来,却还嘴硬说“比煤油灯亮不了多少”。街角的国营照相馆飘来显影水的味道,橱窗里的结婚照上,新娘戴着的红盖头边角打着细褶,跟她十八年前嫁进大顺家时的那块布料一模一样,只是她的红盖头早被改成了春桃的书包带。

“麦苗姐!”张会计抱着账本挤过来,的确良衬衫的领口洇着汗,“给我留顶虎头帽!我儿子满月酒......”周围的妇人突然噤声,眼神在他俩之间跳来跳去,像群发现腐肉的苍蝇。麦苗退后半步,背篓撞在身后的货摊上,搪瓷缸子叮铃哐啷响成一片,惊飞了趴在缸沿喝水的麻雀。

“张会计您看,”她举起最后两顶帽子,故意提高声调让周围人听见,“这顶刺梅是给县幼儿园李老师的,她昨儿说要给每个小朋友买顶当六一礼物;这顶虎头该给供销社王主任家孙子,他刚抓周......”话音未落,人群外突然响起尖锐的哨声,几个戴红袖章的人推着自行车过来,车筐里的铁皮喇叭喊着:“严禁私人贩卖!严禁扰乱市场秩序......”

麦苗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抓过背篓就往巷子里跑,槐花混着石板路上的尘土钻进鼻孔,痒得发酸。身后传来张会计的喊声:“往粮站后边跑!那儿有个废弃粮仓!”拐过三道弯时,背篓上的铜铃铛突然挣断棉线,叮铃哐啷滚了满地,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火星,像撒了把碎银子。

藏在废弃粮仓里喘匀气时,她看见背篓最底层的糖果纸在晃。那是包橘子糖的玻璃纸,边角有细密的齿痕——秋菊上次在供销社橱窗前盯了十分钟,小舌头把玻璃舔得透亮。她摸出块糖,纸面上的“跃进”二字被手温洇得模糊,“跃”字的右上角缺了块,像极了大顺写“县”字时总少划的那笔。

三、带血的糖纸

暮色像块浸了墨的布,慢慢裹住槐花村。春桃趴在院墙上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小姑娘的粗布围裙上别着支铅笔,笔杆上用红线缠着“春桃”二字——那是麦苗用卖剩的布头跟扫盲班周老师换的。“娘!”她跳下墙时,裤脚的补丁扫过墙根的青苔,“爹从晌午就蹲在井台,跟中了邪似的!”

厨房的烟囱飘出几缕灰烟,混着焦糊味。麦苗掀开锅盖,看见锅里的玉米饼子黑得像块炭,边缘裂开无数细小的缝,像极了大顺手掌上的老茧。旁边的腌萝卜被切成碎末,混着星星点点的暗红——大顺切菜时又划破了手,上次他给秋菊削铅笔,也是这样把血蹭在萝卜上。里屋传来秋菊的咳嗽声,像破了洞的风箱,冬生正用铅笔在作业本上写“富”字,底下的“田”字写成了“由”,多了个不该有的竖。

“吃糖。”麦苗把橘子糖塞进女儿手里,玻璃纸在暮色中发出清脆的响。春桃的眼睛亮起来,像点了盏煤油灯,却在看见门口人影时猛地缩手。大顺的中山装沾着草屑,裤腿上的泥点从脚踝漫到膝盖,蜿蜒成两条灰蛇,裤脚还滴着水,该是在井台边蹲久了。

“又去县城了?”他的声音像块冻硬的土坷垃,砸在灶台上,“跟张会计......”

“顺子你看,”麦苗摸出铁皮盒,打开时露出整齐的钞票,“今天卖了二十八顶帽子,能买三袋‘丰产’牌化肥,还能给秋菊买止咳糖浆......”

“买化肥?”大顺突然吼起来,烟袋锅重重砸在灶台上,惊得房梁上的燕子扑棱棱飞起来,“你当别人不知道?满村都在说!说我是吃软饭的!说我靠婆娘养!”

春桃吓得躲到水缸后,秋菊的咳嗽变成了抽噎。麦苗看见大顺的手抖得厉害,烟袋杆上的红布条——那是结婚时她系的——正蹭着铁皮盒边缘,眼看要把盒盖上“勤劳致富”的红戳蹭掉。红布条上还沾着块白东西,仔细看竟是槐花,己经干枯成黄褐色。

“顺子,”她放软声音,伸手去碰他的胳膊,“等攒够钱,咱盖间新瓦房,给娃们隔出间书房,装上电灯......”

“住啥房!”大顺猛地挥臂,铁皮盒飞出去撞在墙上,钞票像雪片般撒了满地。春桃的橘子糖滚到他脚边,玻璃纸在他抬起的鞋底下一裂为二,露出里面带血的糖块——不知何时被谁咬得见了肉,血迹己经发黑,沾着细小的牙垢。

麦苗蹲下去捡钱,指尖触到张会计给的布料发票,突然觉得这纸片子比鸿毛还轻,比三嫂的舌头还薄。大顺的鞋底沾着湿泥,泥里嵌着半片槐花,该是帮西头李大爷家浇地时踩的。她想起三嫂前天的阴阳怪气:“大顺昨儿给寡妇家浇地到后半夜,人家给了俩鸡蛋呢,比麦苗卖帽子划算多了!”

“以后别去了。”大顺的声音低下去,却像块生铁砸在麦苗心上,“我找村支书说了,让你去队里看仓库,一个月二十工分,稳当......”

“看仓库?”麦苗猛地抬头,看见丈夫眼里浮着层浑浊的雾,像被雨水泡过的草纸,“二十工分换六块钱,够买半盒秋菊的止咳药不?够春桃交扫盲班学费不?”

窗外的槐树突然剧烈摇晃,像被人抽了一鞭子。大顺转身时,中山装口袋里掉出个东西。麦苗看清那是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半块月饼,饼皮上沾着细小的蚂蚁——该是供销社卖剩的陈货,过期半个月了。春桃猛地扑过去捡起:“这是我给娘留的......中秋的月饼......”

“扔了!”大顺抬脚踢翻凳子,凳腿撞在水缸上,发出沉闷的“咚”声。秋菊“哇”地哭出来,冬生紧紧捂住妹妹的嘴,指缝间漏出细碎的抽气声。麦苗看着满地狼藉,忽然想起生产队解散那天,大顺抱着锄头蹲在田埂上,也是这样的眼神,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骨,只剩下张空壳。

西、暴雨与碎语

后半夜果然下起了暴雨。麦苗躺在土炕上,听着雨水砸在瓦楞上,像无数只手在拍门,又像村里妇人的指甲在抓挠窗纸。大顺的鼾声突然停了,她听见炕席窸窣响,接着是铁锨把碰在门框上的“咣当”声。

“顺子?”她摸黑起身,看见丈夫披了件破蓑衣,手里攥着水泵的摇把,蓑衣的棕绳磨断了几根,露出底下发黑的补丁,“下这么大雨......”

“李大爷家的麦苗涝了。”他的声音裹着雨声,像块浸了水的抹布,“我去帮着抽排水......”

门“吱呀”开了道缝,冷风卷着雨星扑进来,带着股槐花泡烂在泥里的酸臭味。麦苗摸出件干褂子塞进他怀里,指尖触到他后颈的伤疤——那是去年修水渠时,一块石头砸下来,他推了她一把,自己却被划开道三寸长的口子。大顺猛地躲开,蓑衣上的泥点溅在她裤腿上,像谁泼了把脏水。

雨越下越大,窗纸被打得啪啪响,春桃在梦里翻了个身,模糊不清地念着“糖”。麦苗摸出藏在枕下的半块橘子糖,玻璃纸上的齿痕清晰可见,像秋菊缺了颗门牙的笑。远处传来水泵的突突声,混着男人的笑骂:“大顺子!你婆娘赚的钱够买十台水泵了吧?给哥几个也捎一台呗!”

“那还用说?听说县城的相好给她买了上海牌手表!戴在手上晃得人眼疼!”

“软蛋!活王八!连婆娘都管不住”······

麦苗猛地掀开被子,赤脚冲到门口。闪电的白光里,她看见五个黑影围在水泵旁,大顺的蓑衣歪在一边,铁锨把攥在手里却没举起来,像根折断的筷子。有人往他脚下扔了个空酒瓶,玻璃碴子在泥水里闪着冷光,像极了三嫂烟袋锅上的铜边,又像供销社橱窗里的电子表表盘。

“滚!”大顺的吼声被雨声撕成碎片,“都给我滚!”

黑影们哄笑着散开,有人学《渴望》里王沪生的腔调,拖着长音喊:“刘慧芳——你跟俺回家——别在外面浪——”

水泵的突突声突然停了,接着是“咣当”一声——铁锨把砸在泵体上。大顺的身影在雨里摇晃,像根被风吹折的麦穗,又像村口那根歪倒的电线杆。麦苗想跑过去扶他,却看见他弯腰捡起块石头,狠狠砸向自家的水泵。

“顺子!”她的喊声被惊雷劈断,“那是咱攒了半年钱买的!秋菊的药钱!春桃的学费!”

石头砸在铁管上,迸出一串火星,像谁在雨夜里划亮了根火柴。水泵的摇把飞出去,撞在槐树上,惊落的槐花混着雨水,在泥地里洇成片暗红,像刚杀了鸡的鸡血,又像她绣在虎头帽上的刺梅。大顺转身时,脸上流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盯着麦苗,眼神像看个仇人,又像看个陌生人:“你要脸不?啊?让你男人被人戳脊梁骨......丢先人......”

麦苗忽然觉得浑身发冷,比掉进村头的冰窟还冷。她看见春桃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攥着半块橘子糖,玻璃纸上的血迹被雨水泡得发涨,像朵正在腐烂的花。秋菊的咳嗽声从屋里传来,混着远处的犬吠,像根细针扎着她的太阳穴,一下,又一下。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冬天的石板还冷,还硬,“我不去了。”

大顺愣在原地,雨水顺着蓑衣的缝隙流成小河,从他的下巴滴到胸口,砸在湿透的中山装上。麦苗弯腰捡起铁皮盒,钞票被雨水泡得发软,张会计的发票上的红戳晕成了团,像滩洗不掉的血,又像块永远干不了的泥。她转身走进屋,听见身后传来大顺的呜咽,像头被宰的牛,却比牛叫还细,还弱,还破碎。

暴雨下了整夜。麦苗坐在缝纫机前,借着闪电的光绣最后一顶虎头帽。机头灯早灭了,钢针却像长了眼睛,在布料上穿梭自如,每一针都扎得极深,像要把满腔的力气都扎进去。春桃把煤油灯端过来,灯光里她看见女儿脸上的泪痕,比雨水还亮,比玻璃纸还透。

“娘,”春桃轻声说,手指绞着围裙角,“等我扫盲班毕业,去县城找个活儿......我听说纺织厂招女工......”

“睡吧。”麦苗打断她,针尖突然扎进掌心,鲜血滴在虎耳上,洇出朵小红花,“大人的事,你别管。”

窗外的槐树在暴雨中摇晃,无数碎白的花瓣被冲进泥里,混着玻璃碴、碎纸片、带血的糖纸,还有她心里流的血,变成一滩浑浊的浆,再也分不清哪片是花,哪滴是泪,哪粒是星光,哪丝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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