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村里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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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三卷:旧院梧桐又开花 第一章:初雪压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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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槐花村里那些事
作者:
我是一朵云儿
本章字数:
8302
更新时间:
2025-06-20

梧桐掀开锅盖,蒸腾的水汽扑上镜片,模糊了搪瓷盆里的腊肉。女儿小禾抱着芦花鸡蹲在门槛上,睫毛挂着未化的雪粒子,像振翅欲坠的蝶。母鸡爪子上的草绳蹭过泥地,在雪地上拖出弯弯曲曲的痕迹,宛如她此刻纷乱的心事。

灶台铁锅里的水咕嘟冒泡,她盯着翻滚的水面,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小禾出疹子,卫生院大夫说要炖鸡汤发汗。那时家里的母鸡正下蛋,她咬咬牙去镇上买了块肉,却被张寡妇在井台边撞见,隔天就传出“梧桐赊肉养野汉”的闲话。

“妈,小花昨儿下了双黄蛋。”小禾鼻尖冻得通红,辫梢的红头绳结着冰碴,“啥时候炖鸡汤呀?”

铁锅铲刮过锅底发出刺耳的声响,梧桐背过身将装鸡的蛇皮袋往灶台底下推了推,党参枸杞在玻璃罐里沉沉浮浮,像她悬而未决的转正资格。三个月前校长那句“名额紧张,得多走动”,此刻混着雪粒子砸在窗棂上,沙沙作响。

她用粗布围裙擦手时,瞥见镜中自己:蓝布衫领口磨出毛边,鬓角新添的白发在煤油灯下格外刺目。去年秋天杀的猪,本是给小禾补身子的,如今西块腊肉正被草绳扎成西方包,指节因用力泛白——这是她能拿出的全部体面。

芦花鸡突然扑棱翅膀,爪子划过梧桐手背,血珠渗进粗布围裙。“要死的畜生!”她抓起笤帚,却在看见小禾红眼眶时顿住——女孩正把鸡护在怀里,羽绒服沾着鸡毛,像团倔强的蒲公英。笤帚重重砸在柴火垛上,惊起的灰尘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小禾忽然指着她手背:“妈,流血了。”说着从兜里掏出块皱巴巴的糖纸,“我给你包上。”那是上周陈大姐给的水果糖,糖纸还留着橘子香味,梧桐看着女儿笨拙地包扎,喉咙突然发紧。

夜幕降临时,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梧桐将腊肉包塞进草筐,上面盖了层旧报纸——那是去年的转正公示栏,她的名字被红笔圈住,旁边写着“待考察”。小禾趴在窗台上看她出门,母鸡突然发出悠长啼鸣,惊飞了檐角麻雀,也惊碎了雪夜的寂静。

路过村口老槐树时,三道手电筒光束突然晃来。“哟,梧桐老师这是给谁送礼呢?”张寡妇的尖嗓门混着劣质雪花膏味飘来,她身后站着两个抱衣裳的女人,衣领子压得低低的,掩不住嘴角的嗤笑。

梧桐攥紧草筐带,指腹触到筐底的党参——那是上个月赊的药,大夫说小禾得喝老母鸡煨的汤。雪水顺着草绳渗进袖口,她听见自己声音发颤:“送、送校长家尝尝鲜。”

“尝尝鲜?”另一个女人阴阳怪气地笑,“我可听说王婶送蜂蜜,儿子就转了公办——”话没说完,被张寡妇肘击打断。雪粒子落在她们刚洗的胸罩上,粉红色蕾丝在风雪中晃啊晃,张寡妇忽然凑近她,压低声音:“昨儿我看见你进校长家时,衣裳扣子开了三颗呢。”

校长家的灯在雪幕里晕成暖黄的团。梧桐在院墙外站了七次深呼吸的工夫,手指冻得发麻才敢敲门。开门的是校长夫人,红指甲在腊肉包上捏了捏,眼角皱纹堆成小山:“哎哟,早就说梧桐懂事,老吴还夸你课教得好呢。”

堂屋八仙桌上摆着半盘红烧肉,油光在煤油灯下泛着腻味。校长坐在藤椅上翻报纸,烟袋锅子磕在桌沿,烟灰落在“公办教师名额分配办法”的文件上。他抬眼瞥见梧桐袖口的补丁,忽然咳嗽起来,Mrs.校长赶紧递过搪瓷缸,里面泡着的胖大海在水里浮浮沉沉。

从校长家出来时,后背己被冷汗浸透。雪光映得路面发白,她听见身后传来细碎议论:“抱鸡进校长家,能没猫腻?”“民办转公办,哪个不脱层皮——”她猛地转身,只看见雪地上凌乱的脚印,远处灯火忽明忽暗,像无数双在暗处眨动的眼睛。

次日清晨,初雪压断了电话线。梧桐夹着教案走进教室,黑板上的红粉笔画像道伤疤:破鞋周围歪扭写着“”“睡出来的编制”。后排男生哄笑时,她听见有人小声说:“昨晚看见她从校长家出来,衣裳都没扣好。”

粉笔盒“啪”地掉在地上,白粉笔滚成一片,其中一根断成两截,尖头戳进她脚面。她弯腰捡拾时,看见小禾正攥紧拳头盯着发笑的男生,辫子上的红头绳在晨风中绷得笔首,像根随时会断的弦。

“都坐下。”梧桐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块冻硬的石头,“今天学《雪》。”钢笔尖在教案本上划破纸页,鲁迅的句子模糊成蓝紫色的云,她想起十六岁在师范操场,梧桐花落在课本上的样子,那么轻,那么美。

教育局调查组来得很快。梧桐站在办公室,看着校长夫人将腊肉推到桌上,草绳上还粘着几根芦花鸡的羽毛。“她非要送,我们也不好拒绝。”校长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带着惯有的温和,“农村妇女嘴碎,同志别介意。”

调查组的女同志盯着她的补丁袖口,眼神里有怜悯也有猜忌:“送腊肉就送腊肉,何必搭上母鸡呢?”梧桐想解释那是给女儿补身体的,话到嘴边却成了沉默——她看见女同志涂着红指甲的手正翻看自己的转正申请表,第三页“群众意见”栏里,张寡妇的签名歪歪扭扭。

“听说你男人在煤矿跟人打架了?”女同志突然开口,钢笔在纸上敲出轻响,“因为有人说你靠睡觉换编制?”梧桐攥紧椅子边缘,指甲抠进木头里,想起三天前丈夫寄来的信,信末写着“别听人胡说”,字迹被水洇过,像团揉皱的雪。

午后,梧桐在灶膛里点着了扎腊肉的草绳。火苗舔舐着油垢,发出噼啪声响,灰烬混着雪花飘出烟囱,落在窗台上未写完的教案“雪是雨的精魂”旁。小禾蹲在旁边添柴,忽然指着窗外:“妈,小花在雪地里下蛋呢!”

那只芦花鸡缩在柴垛旁,尾羽沾着血污,一枚带血丝的蛋滚落在雪地上,像滴凝固的血。梧桐忽然想起杀年猪时,小禾躲在她身后不敢看,却在喝到猪肉汤时眼睛发亮。她伸手摸向口袋里的转正通知书,纸张边缘己被磨得起毛。

“妈,小花是不是要死了?”小禾声音发颤,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都是我不好,不该说要喝鸡汤……”梧桐猛地转身,看见女儿脸上挂着煤灰,睫毛上的雪花化成水珠,忽然想起自己十六岁失去母亲时,也是这样浑身发抖。她一把将小禾搂进怀里,闻见孩子头发上的雪水味混着草灰,眼泪终于落下来。

夜幕降临时,她摸黑走到老槐树下。解下裤腰带时,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染着草绳灰烬的布条系上树干,月光照亮新刻的字:“梧桐陪睡换编制”。树皮划破指尖,她却感觉不到疼,只有十六岁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涌——那个送她钢笔的男同学,钢笔尖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句没说出口的誓言。

“梧桐?”突然响起的女声惊飞了枝头麻雀。梧桐转身,看见拄着拐杖的陈大姐站在雪地里,裹着褪了色的蓝布棉袄,正是村里唯一退休的民办教师。老人手里提着个竹篮,篮盖上搭着块干净的白毛巾。

“大妹子,”陈大姐走近,呼出的白气模糊了镜片,“我听见些闲话,别往心里去。”她掀开毛巾,露出里面的玉米饼子,还带着体温,“知道你顾不上吃饭,热乎的,垫垫肚子。”

梧桐喉咙发紧,看见老人竹篮边缘补着块花布,正是去年自己给小禾做书包剩下的料子。陈大姐往树桩上坐时,拐杖在雪地上戳出个洞,露出底下冻硬的泥土,她忽然从篮子里拿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炒黄豆,“尝尝,我孙女寄来的,城里买的。”

“我当年转正,也被人泼过脏水。”陈大姐咬了口玉米饼,嘴角沾着渣子,“他们在我宿舍门口贴‘破鞋’,把我的教案扔进茅坑。可咱教过的学生,心里都有杆秤。”她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封信,信纸边缘磨得起毛,“这是我第一个学生写的,如今在县城当医生,说当年要不是我半夜给他补课,早辍学了。”

糖块塞进梧桐手里,带着老人的体温。远处传来打更声,梆子声惊起夜鸟。梧桐忽然想起陈大姐课堂上总说的话:“教书匠的笔,比舌头重。”她攥紧糖块,感受着掌心的温热,看老人拄着拐杖慢慢走远,雪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路过井台时,陈大姐忽然转身:“明早我陪你去学校,看哪个兔崽子再敢乱画!”她的拐杖重重敲在井沿,惊得冰层裂开道缝,月光碎在水面上,像撒了把碎钻。

回到家时,小禾抱着母鸡在灶台前打盹,嘴角沾着米粒。梧桐将玉米饼子放进搪瓷缸,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钢笔,笔帽上的漆又掉了一块。她翻开教案本,在《雪》的课后记里写道:“雪终会化,而种在春天里的种子,总要发芽。”

窗外,张寡妇家的灯还亮着,传来她尖细的笑声:“当老师的连裤腰带都挂树上,笑死人——”梧桐攥紧钢笔,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小禾忽然在睡梦中咳嗽起来,她赶紧摸向孩子的额头,烫手的温度让心猛地一沉,想起灶膛里还剩半块党参,连忙起身烧水。

雪停时,东方泛起鱼肚白。梧桐披上棉袄,推开屋门。院子里的腊梅开了,在初雪中挺着花枝。她走到鸡窝前,芦花鸡忽然扑棱翅膀跳上石磨,尾羽扫落积雪,露出底下一颗嫩绿的新芽——那是去年秋天落下的梧桐籽,在雪下藏了整个冬天。

“对不起啊,小花。”梧桐轻声说,伸手摸了摸鸡背。母鸡抬头看她,黑豆似的眼睛里映着晨光。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他们踩着积雪往学校走,书包带在肩上晃啊晃,像一群振翅欲飞的小鸟。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水果糖,糖纸发出细微的脆响。路过老槐树时,看见陈大姐昨晚留下的拐杖印,己被新雪覆盖了一半。梧桐停下脚步,解下系在树上的布条,揉成一团塞进兜里。抬头望去,北斗星在云层后若隐若现,像谁在天空中撒了把碎钻。

刚走到校门口,就看见张寡妇的儿子蹲在墙根抽烟,看见她过来,故意把烟头按在雪地上,碾出个黑黢黢的印子。梧桐假装没看见,加快脚步,却听见身后传来嗤笑:“,看什么看!”她攥紧教案本,指节发白,听见陈大姐的拐杖声从身后传来:“小兔崽子,再胡说我撕了你舌头!”

教室里,小禾看见她进来,连忙站起来:“妈,黑板我擦干净了!”梧桐抬头,黑板光洁如新,只有左上角残留一点红粉笔痕迹,像朵倔强的小花。她拿起粉笔,这次没有发抖,第一笔落下,清晰地写出“雪”字。

“今天我们学《雪》。”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再发颤,“鲁迅说,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窗外的老槐树在风中摇曳,枝头积雪纷纷扬扬落下,像极了那年师范学校的梧桐花。小禾举起手,眼睛亮晶晶的:“老师,雪什么时候会化呀?”

前排的女生忽然站起来,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放在讲台上:“老师,这是我奶奶给的,可甜了。”另一个男生红着脸递来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们相信你。”梧桐看着这些参差不齐的字迹,喉咙发紧,看见陈大姐拄着拐杖站在教室门口,朝她轻轻点头。

梧桐看着女儿,又望向窗外的新芽。粉笔在黑板上落下最后一笔,她轻声说:“等春天来了,就化了。”铃声响起时,阳光忽然穿透云层,照在雪地上,映出一片璀璨的光。小禾跑过去抱住她,书包里掉出张画:上面画着她和妈妈,还有一只下金蛋的母鸡,背景是盛开的梧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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